白云朵朵捻做被

第8章 水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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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白云朵朵捻做被
作者:
东篱菊畔
本章字数:
5020
更新时间:
2025-07-08

这里有一排比前面工坊低矮些,但明显结实得多的白墙灰瓦房舍,是给有特殊手艺的老师傅或存放珍贵染料的地方。其中一间空着。

孙管事打开门锁:“阿姐您看,这里如何?独门独户,两间房,前面小间您做活,后面有张小炕能歇息。墙厚实,窗户也高,清静得很。一日三餐,我叫人给您送干净的来!”

黎娘迈步进去。地面是夯实的灰土,但平整干燥。墙壁刷着白灰,有些地方虽己斑驳,但比起烂泥塘的破棚己是天壤之别。一扇小门通向后间,果然有一张窄窄的土炕。更重要的是,窗户开得高,且对着的是内院一堵光秃秃的高墙,隐秘性极好。

她走到空荡荡的前间中央,手指拂过冰凉的白灰墙,又看了看那扇结实的木门,最后目光落在孙管事焦急而充满希冀的脸上。

“地方……还行。”黎娘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小妇人要的东西,得按单子准备,一丝一毫不能差。还有,我有个囡囡,身子弱,离不得人。她得跟我住。”

“行!都行!”管事满口答应,只要她能解决问题,啥都能行。

当天傍晚,锦棉就被黎娘悄悄带离了烂泥塘那散发着恶臭的破棚。当那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工坊隐约的嘈杂和世间的窥探,锦棉看着眼前虽然简陋却干净、坚固、真正属于她们的空间,恍如隔世。她摸着冰冷的白灰墙,指尖微微颤抖。

黎娘没有多言,立刻开始布置。微型腰机被小心地组装起来,放在前间靠墙最避光的位置,用一块深色粗布遮盖着。孙管事送来的第一批上等生丝和几味关键染料,被黎娘仔细检查后,分门别类收好。

“棉囡,”黎婆的声音在小小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却又无比清醒,“这墙是白的,瓦是灰的,看着牢靠。但记住,这里是虎穴边上搭的窝。眼睛要亮,耳朵要灵,嘴巴要闭紧。咱们的命,系在阿娘这双手,和你的机灵上。”

她走到那架被布蒙着的微型腰机旁,枯瘦的手按在上面,仿佛汲取着力量。

“从明日起,阿娘要‘染坏’很多布。”黎娘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转瞬即逝,“首到……‘染’出他们想要的那匹‘水云绡。现在不安稳,阿娘不便教你这些,你能看懂多少就学多少,你明白吗?”她的眼神锐利如初,在这方小小的白墙灰瓦之间,织就着比任何丝线都更坚韧的生存之网。“阿娘,棉棉明白的”。

日子在白墙灰瓦的小院里,随着染缸里靛蓝汁液的沉淀与蒸腾,悄然滑过。前间那架蒙着布的微型腰机始终沉默,黎娘的战场在染缸旁。

她像个最吝啬的守财奴,又像最苛刻的监工,守着孙管事送来的每一缕上等生丝。她不要旁人插手,连送饭的仆役也只能将食盒放在门口。门扉紧闭,只有浓烈而复杂的植物染料气味,日夜不息地从门缝窗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锦棉成了最忠实的哨兵和学徒。她守着门,耳朵捕捉着外面工坊里任何异常的动静,眼睛则贪婪地吸收着黎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那双手如何在清水中如抚琴般梳理纠缠的丝线;如何用特制的木棍,以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节奏敲打浸泡在染液中的经纱,让纤维充分吸纳色彩的灵魂;如何在特定的时辰,将染好的丝线悬在避光通风处,让风与时间共同参与这场色彩的蜕变。

失败是常态。染缸旁堆起小山般的废料,颜色或浑浊、或死板、或毫无那灵动的“水波”感。孙管事偶尔在门外焦躁地踱步,隔着门询问,黎娘的回答永远只有含混的咳嗽和一句“还差些火候”。锦棉看着那些昂贵的生丝被“糟蹋”,心都揪紧了,黎娘却面沉如水,浑浊的眼底只有近乎冷酷的专注。她捻起一缕黑丝,对着光,细细地看,仿佛能从那失败的色彩里,读出下一次成功的密码。

终于,在染废了不知多少匹丝后,一个微凉的清晨。黎娘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去侍弄染缸。她坐在小凳上,对着墙角一堆刚拆下的、看起来依旧平平无奇的靛蓝丝线,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示意锦棉端来一盆最清澈的井水。

丝线缓缓浸入水,起初并无异样。然而,当黎娘的手指在水中极其轻柔地捻动、展开那湿漉漉的丝线时,奇迹发生了。那原本沉静的靛蓝色,在水中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丝丝缕缕地晕染开来,深浅不一,蓝中透出隐隐的紫,又仿佛融入了天光的青白。它们并非均匀扩散,而是形成了一道道极其自然、灵动变幻的“水波”纹理!随着水流的晃动,那纹理仿佛也在缓缓流淌,波光潋滟,如梦似幻。正是孙管事口中那千金难求的“活泛”劲儿!

锦棉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黎娘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第一丝极其浅淡、却重逾千斤的释然。她小心翼翼地将这缕成功的样本捞出,拧干,轻轻搭在阴凉通风的竹架上,低声对锦棉道:“成了。叫孙管事来看。”

孙管事几乎是扑进来的。当他看到竹架上那缕湿漉漉、却己展现出惊人水波纹理。

丝线缓缓浸入水中,起初并无异样,只是静静地沉在靛蓝的染液里,像一条沉睡的银蛇。然而,当黎娘的手指探入水中,指尖轻轻捻动、展开那湿漉漉的丝线时,奇迹悄然发生——

那原本沉静的靛蓝色,在水中忽然活了过来,如同被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唤醒。先是丝线边缘微微泛起涟漪般的浅蓝,随后,颜色如墨滴入水般晕染开来,却不是均匀扩散,而是丝丝缕缕地游走,深浅不一,蓝中透出隐隐的紫,又仿佛融入了天光的青白。

更奇妙的是,那颜色并非死板地附着,而是随着黎娘手指的细微动作,在水中形成了一道道流动的“水波”纹理。靛蓝与青紫交织,时而如溪流蜿蜒,时而如云霞翻涌,在染液中缓缓流淌,波光潋滟,如梦似幻。

孙管事站在一旁,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见过无数染匠,却从未见过谁能像黎娘这样,让颜色“活”过来——不是死板的色块,而是有呼吸、有律动的“活泛”劲儿。这正是那些达官贵人千金难求的“水波染”,传说中只有南诏古法才能染出的灵韵。

黎娘的手指仍在水中轻轻拨弄,丝线上的纹理也随之变幻,仿佛她不是在染丝,而是在水中作画,每一分力道、每一丝停顿,都让那靛蓝的“水波”更加灵动。染缸里的水光映在她沉静的脸上,衬得她眉目如古画般深邃。

孙管事终于忍不住,低声叹道:“黎师傅,这手艺……怕是连宫里的织造局都寻不出第二人了。”

黎娘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垂眸,看着水中那仍在缓缓流淌的蓝,嘴角极轻地扬了一下。她知道,这“活泛”的秘诀不在染料,而在指尖的触感,在染液的温度,甚至在水流的微妙变化——那是她半生浸在染缸里,才磨出来的“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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