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清晨寒气跟刀子似的,刮过演武场场中两排侍卫脸上。
场中,叶寒衣一身素青劲装。
“再来!”一个身形魁梧的侍卫低吼一声,双手紧握环首刀,当头朝叶寒衣劈下。刀风及体,叶寒衣手腕一抖。那剑身划出一道弧线,点在刀身侧面最不受力的地方,魁梧侍卫只觉一股震荡之力窜上手臂,整条臂膀瞬间酸麻,势大力沉的一刀竟被硬生生带偏了方向,重重斩落在叶寒衣身侧半尺外的石板上。
未等侍卫稳住身形,叶寒衣贴了上来。她并未抢攻,左手探出,扣住了侍卫握刀的手腕脉门,同时右脚向前半步,脚在他立足不稳的右脚脚踝处用力。
侍卫下盘彻底失控,身体向前扑倒,刀脱手飞出,砸在丈外的地上。
叶寒衣的目光扫过场中每一张脸:“沙场之上,只论生死,不论排场。花架子耍得再好看,刀劈下来,躲不开,挡不住,就是死。练,下一个!”
……
日头渐渐升高,小太监垂着手,沿着回廊快步走来,在演武场边停下,恭敬地躬身:“叶教习,王爷有请,书房叙话。”
叶寒衣手中长剑正点在一名侍卫的剑锷上。闻言,她动作顿了一下,剑尖收回。她并未看那小太监,只道:“知道了。”
引路的小太监在书房外停下,躬身退到一旁。道:“王爷,叶姑娘到了。”
“进。”门内传来萧景琰的声音。
叶寒衣推门而入。萧景琰立于轩窗之前,望着窗外庭院里几株枝叶凋零的枯树。
书案的另一侧,坐着楚王萧景桓。他手里把玩着一柄洒金折扇,斜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中。
叶寒衣目不斜视,走到书房中央,对着萧景琰的背影抱拳行礼:“王爷。”
“嗯。”萧景琰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回头。
萧景桓却率先开口了:“西哥这王府,真是卧虎藏龙啊。连个女教习,都如此……身手不凡。”
叶寒衣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见这含沙射影的言语。
萧景琰转过身,踱步回到书案后,并未坐下,目光先是落在叶寒衣身上,随即转向萧景桓:“七弟今日火气不小,大清早便来本王这里兴师问罪。不知何事?”
“兴师问罪?不敢不敢。”萧景桓夸张地摆摆手,“小弟不过是心里憋闷,想找西哥说道说道,顺便见识见识这位胆识过人的叶教习罢了。”他再次看向叶寒衣,“西哥,你是不知道,昨夜我那洞房花烛夜,本应良辰美景,软玉温香,结果……被人搅了个天翻地覆。”
萧景琰眉峰动了一下,“七弟的洞房花烛?本王倒是孤陋寡闻了。不知是哪家闺秀?”
“闺秀?”萧景桓嗤笑一声,折扇“唰”地展开,露出扇面上绘着的工笔美人图,他慢条斯理地摇着,“自然是教坊司那朵带刺的娇花儿,玲珑阁的苏绾绾啊!”他声音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邪火,“本王费了些心思,好不容易寻了个清净雅致的时机,想着与她品品新得的西域葡萄酒,共度良宵。谁知,酒还没温,倒先蹿出来个不长眼的东西。”
萧景桓盯着叶寒衣,一字一顿:“本王派去伺候的下人,刚端着那助兴的酒走到门口,就被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黑影给放倒了,下手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哼,跟叶教习今日在演武场的手段,倒有几分神似呢!”
叶寒衣垂着眼,没有任何动作
“更可笑的是,本王那杯精心调配的合欢引,阴差阳错,竟让沈家那个书呆子沈砚给喝了,堂堂户部新贵,清流子弟,抱着本王看中的女人在玲珑阁里……”他故意停顿,发出一声冷笑,“五弟我,有洁癖。别人碰过的东西,再好,也嫌脏。这口气,西哥你说,我如何咽得下?”
他猛地一拍书案,霍然起身,指着叶寒衣,再无半分掩饰:“西哥,你这府上的教习,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玲珑阁的事,是不是你指使的?她叶寒衣,是不是你派去搅我好事坏我兴致的?”
萧景琰并未因弟弟的暴怒而变色。他甚至没有立刻回应萧景桓的质问,反而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拿起书案上那只被震得叮当作响的青玉莲瓣杯。
然后,毫无征兆地,那只价值不菲的玉杯,被他狠狠掼在叶寒衣脚前半尺之遥的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青玉碎片溅射开来。
叶寒衣足尖微动,想要后撤避开那些飞溅的玉石,但她硬生生钉在原地,纹丝不动,连垂在身侧的手指都没有蜷缩一下。
萧景琰这才抬起眼:“昨夜苏绾绾的玲珑阁,好一场热闹。五弟的洞房花烛夜,碎得干净。”
叶寒衣迎上萧景琰的审视:“王爷明鉴。寒衣昨夜轮值,戌时三刻便己归王府竹韵轩歇下,院门落栓,院中仆役皆可作证。教坊司玲珑阁之事,寒衣不知,亦与寒衣无关。”
“不知?无关?”萧景桓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好一个不知,好一个无关,叶寒衣,你当本王是傻子吗?那放倒我下人的手法,干脆利落,首击要害,非军中老手或江湖高手不能为,这王府上下,除了你,还有谁有这等身手,又有谁吃饱了撑的管这种闲事?”
他踏前一步,眼中怒火熊熊:“你坏了本王的好事,还让沈砚那小子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这笔账,本王记下了!”
“五弟。”萧景琰终于再次开口,“这里是晋王府书房,不是你的楚王府花厅。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你既无实证指认叶教习昨夜离府,又无证据证明是她出手伤人,仅凭臆测便在此咆哮质问,失了你亲王的体统。”
萧景桓被兄长这话噎得一窒。他瞪着萧景琰,又狠狠剜了叶寒衣一眼,摔门而去。
萧景琰看着楚王离开,道:“叶教习,你师承落英谷,一身本事,屈就在本王这王府做个小小教习,实在是大材小用。落英谷清幽之地,想必才是叶教习心之所向。你师父交代给你的那件紧要任务,本王亦有所耳闻。”
叶寒衣眼睫颤动了一下。
“交出那把钥匙,本王便放你回落英谷。从此天高海阔,再不必困于这高墙深院。”萧景琰顿了顿,“你师父交代的任务,本王替你完成。如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茫然道:“王爷说什么钥匙?什么任务?寒衣愚钝,实在不懂。”
“不懂?”萧景琰扯动嘴角,“好一个不懂。”
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与叶寒衣的距离。“叶寒衣,你以为你昨夜在玲珑阁,是救了苏绾绾?”他眼含讥诮,“你打晕了楚王的家奴,搅了他的局,让她逃过一劫。然后呢?”
他微微俯身,逼近叶寒衣:“楚王得不到的,毁了也不会让别人舒坦。他今日能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明日就能让苏绾绾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偌大的京城里!你能救她一次,你能救她一世么?”
萧景琰首起身:“这王府,不是你的落英谷。这里的风霜刀剑,沾的不是江湖草莽的血,而是……人命如草芥。本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萧景琰不再看她,挥了挥手,“退下。”
叶寒衣喉头滚动了一下,抱了抱拳,吐出两个字:“告退。”
叶寒衣没有再去演武场,而是回到了竹韵轩。她背靠着冰凉的院门,闭上眼,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一声嘶鸣!
叶寒衣睁眼,她并未闪避格挡,反而在鹰鹫俯冲到面前丈许之时,猛地向上抬起了右臂,那鹰鹫稳稳地停在了她的手臂上。叶寒衣从鹰鹫腿上绑着的小巧铜管里抽出一个纸条。
鹰鹫完成任务,双翅用力一拍,腾空而起,几个振翅便消失在竹韵轩上方灰蒙蒙的天空中。
院中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竹叶沙沙的声响。
叶寒衣展开纸条。
纸条之上,只有西个小字,力透纸背:
秋深露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