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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岗的夜风，卷着纸灰和腐朽的气息，冰冷地舔舐着每一寸的皮肤。幽绿的磷火在残碑断碣间无声飘荡，映照着老丐那张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和他那双浑浊却锐利得瘆人的眼睛。他的目光，如同生了锈的钩子，死死钉在苏怀薇怀中的油布包，以及地上李延嗣那触目惊心的断臂上。
“神策军的黑皮狗…满城搜捕的…就是你们？” 老丐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墓碑，在死寂的坟茔间回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阴冷。
苏怀薇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琉璃色的眼眸寒光爆射，右手己闪电般按在腰间的金蛇锥上！小七和狗娃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死死缩在李延嗣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是谁？” 苏怀薇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蕴含着致命的警惕。她身体微微前倾，将李延嗣和两个少年护在身后残碑的阴影里，目光死死锁住老丐任何细微的动作。这个老丐，绝非普通的乞丐！他出现的时机、地点，以及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都透着浓重的诡异！
老丐咧开嘴，露出几颗发黄歪斜的残牙，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咀嚼着什么苦涩的东西。他佝偻着背，往前挪了两步，浑浊的目光扫过李延嗣灰败的脸和渗血的绷带，又落到苏怀薇染血的左臂，最后，再次聚焦在那个染血的油布包上。
“嘿嘿…一个快死的陌刀郎…一个会玩针的胡女崽子…还有两个吓破胆的娃儿…”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怀里还抱着个…要命的玩意儿。神策军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狗，可很少这么兴师动众地追几条…小泥鳅。”
他伸出枯树枝般、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指，遥遥点了点那个油布包：“那里面…装的是啥？是金子？还是…比金子更烫手的东西？”
苏怀薇的心猛地一沉！这老丐的目的，果然是《星火录》！她握紧了金蛇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绝不能让他夺走！这是陈先生和无数人用命换来的！
“与你无关。” 苏怀薇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不想惹麻烦，就滚开。”
“滚开？” 老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娃娃，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这乱葬岗的每一块骨头，每一缕冤魂，都认得我‘坟头老鬼’！你们这几个大活人带着一身血腥味闯进来，就像把肥肉扔进了饿狼窝！神策军的人…嘿嘿，天亮前找不到你们，掘地三尺也会把这片死人地翻个底朝天！到时候，你们插翅难飞，老头子我这点清净窝…也得跟着完蛋！”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苏怀薇的心头。他说的是事实！乱葬岗绝非久留之地，追兵随时可能扩大搜索范围！李延嗣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时间在飞速流逝！
“你想怎样？” 苏怀薇强迫自己冷静，声音里听不出波澜。她在试探，试探这老鬼的真实意图和底线。
老丐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贪婪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在他眼底交织。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和胁迫：“娃娃，老头子我在这岐州城的地底下…活了西十年！老鼠打什么洞，死人埋在哪条缝…没人比我更清楚！想活命？想送这快死的大家伙去找郎中续命？想躲开那群黑皮狗的鼻子？”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再次精准地指向那个油布包：“拿它来换！老头子我…给你们指一条…阎王爷都找不到的生路！”
果然！他想要《星火录》！
小七和狗娃惊恐地看向苏怀薇。狗娃忍不住低喊：“不行！那是陈先生…”
“闭嘴！” 苏怀薇厉声喝止，目光却始终未离老丐分毫。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交出《星火录》？绝无可能！这不仅辜负了陈望之的牺牲，更是对无数血泪记录的背叛！但若不答应…李延嗣必死无疑，他们也将在天亮前被神策军瓮中捉鳖！
怎么办？硬拼？这老丐看似佝偻，但能在乱葬岗活下来，绝非善类。而且一旦动手引来动静，追兵瞬息即至！
就在这生死抉择的窒息时刻，地上昏迷的李延嗣，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呓语，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哑…蝉…笛…响…冲…冲出去…杀…！”
这突如其来的呓语，让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滞。老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快得让人难以捕捉。他再次看向李延嗣那残缺却依旧蕴含着某种不屈力量的身躯，目光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追忆？是嘲讽？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苏怀薇心中一动！李延嗣昏迷中呼喊的是薛疾（哑蝉）和冲锋的号令！这无意识的呓语，在此刻却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眼前的困局。
她深吸一口气，琉璃色的眼眸迎上老丐浑浊的视线，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星火录》…不可能给你。这里面装的，不是金子，是能烧塌神策军、烧塌鱼弘志那座阎罗殿的火种！给了你，你也捂不住，只会引火烧身，死得更快！”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向老鬼。老丐脸上的贪婪瞬间凝固，眼神阴沉下来。
但苏怀薇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胡商谈判时的精明与试探：“但…我们可以做另一笔交易。我知道岐州城里，有人需要这个！” 她空着的左手，飞快地从腰间一个隐秘的夹层里，摸出一枚小小的、边缘磨损的——粟特银币！正是当年长安西市祆祠遗落，后来成为鱼弘志罪证的那枚！
银币在惨淡的月光和飘忽的磷火下，反射出一点微弱而奇异的光芒。
老丐的目光瞬间被那枚银币吸引！他浑浊的眼瞳猛地收缩了一下，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因震惊而加深了几分！他死死盯着那枚银币，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之前的贪婪和阴冷被一种极度的惊愕和…某种深埋的恐惧所取代！
苏怀薇的心跳如鼓！赌对了！这枚关联着长安胡商被杀案、指向鱼弘志爪牙的银币，果然触动了这老鬼！他认识这枚银币！他背后的秘密，远比一个单纯的乱葬岗乞丐要深得多！
“看来你认得它。” 苏怀薇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将银币紧紧攥在手心，“带我们离开岐州，找个安全的地方救活他。这枚银币…和它所代表的‘公道’…就是你的报酬！否则…” 她眼神一厉，扫了一眼城区方向隐约的火光，“大家就一起留在这里，等着神策军来收尸，或者…让这银币背后的‘大人物’，知道它在谁手里！”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绝境中唯一的筹码！苏怀薇在赌，赌这枚银币牵扯的秘密足够大，赌这老鬼对银币背后力量的恐惧，超过了对《星火录》的贪婪！
乱葬岗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呜咽，磷火飘荡。老丐佝偻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怀薇紧握的拳头，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枚小小的银币。他脸上的表情剧烈地变幻着，贪婪、恐惧、挣扎、算计…最终，一种狠厉的决绝取代了一切。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里射出两道如同饿狼般的凶光，死死盯着苏怀薇：“好！好个牙尖嘴利的胡女崽子！这笔买卖…老头子接了！”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乱葬岗深处一座最高大、也最破败、几乎被荒草藤蔓完全吞噬的古老坟冢，声音压得如同地底传来的阴风：
“想活命…就带上这个半死的大家伙，跟我来！记住！管好你们自己的嘴！看到什么…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否则…” 他阴森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这乱葬岗…不缺你们几个新坟头！”
生门，在乱葬岗最幽深、最恐怖的坟冢之下，伴随着一枚染血的粟特银币和无法预知的代价，向濒临绝境的星火，悄然开启了一条通往未知的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