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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如同羞怯的少女指尖，悄然拨开夜的最后一道黛青色纱幔，漫过小院低矮的窗棂。
薄霜在老梅虬枝上凝成细碎的银晶，被熹微的光线一照，便折射出碎钻般的星芒，无声跌落窗台。
寒气尚未完全消散，室内却氤氲着一股奇异的暖融气息，混杂着清冽的梅香、旧书卷的墨息，
以及……两人依偎一夜沾染上的、若有似无的体温。
江静意于这微光与暖意中缓缓睁开眼睫。
意识初回笼，映入眼帘的便是周言怀清瘦的下颌线条，近在咫尺。
他微微侧着头，尚在沉睡之中。
几缕乌黑的发丝散落在她颊畔，带来微痒的触感。
她保持着依偎在他怀中的姿势，昨夜过于激动而强行压抑的疲惫此刻如同潮水般褪去，留下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慵懒与安宁。
她微微仰脸，目光细细描摹他沉睡的侧颜。
不过几日，清减得厉害。
下颔的棱角愈发分明，如同刀削斧劈。
眼睫低垂，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两弯浅浅的青色阴影，无声诉说着曾经的煎熬。
那往日里清朗明澈如蕴星河的气质，如今沉淀了一层洗尽铅华的沉静，如同古砚蕴墨，沉郁而内敛。
饶是如此，这张沉睡的脸依旧轮廓俊逸，干净得如同山间初雪。
江静意的心尖像是被最软的羽毛轻轻搔过，酸软又胀满，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疼惜与满足。
目光上移，落在他闭合的眼睑上。
她想起昨夜他最终小心翼翼环住自己的手臂，那份迟疑又沉重的接纳，那份无言却磐石般的守护。
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混合着心疼、珍视与无边眷恋的笑容，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悄然绽放。
即便左颊那三道淡霞色的抓痕依旧醒目，即便耳垂的伤痕犹在，
在这一刻，所有破碎的痕迹仿佛都被晨光温柔地镀上了一层柔光。
那份惊心动魄的美并未因伤痛折损分毫，反而如同经历过烈火淬炼的琉璃，
呈现出一种凌厉又破碎的美感，足以让晨光都为之失神。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眼中含笑，仿佛凝望着历经劫波后终于靠岸的孤舟，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安稳岁月的憧憬与笃信。
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周言怀缓缓睁开眼。
初醒的茫然如同薄雾笼罩着他清透的眼眸，带着孩童般的懵懂与空寂。
视线下意识地聚焦，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笑意盈盈、却又盛满了星辰大海的眼瞳里。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以无比亲昵的姿态依偎在他怀中，
清晨的光线勾勒着她娇艳妩媚的轮廓——秀挺的鼻尖几乎蹭着他的下颌，的红唇弯着甜蜜的弧度，左颊伤痕非但无损其艳，
反而平添几分惊心动魄的脆弱之美。
“轰——！”
一股巨大的、纯粹源于视觉冲击的灼热感瞬间从脚底首冲头顶！
周言怀整个人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瓢滚水，猛地僵住！
清俊的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一层薄红，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甚至连呼吸都骤然停滞！
那双刚刚还迷茫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写满了震惊、无措和一种近乎纯情的巨大羞赧！
昨夜情之所至的相拥与此刻清醒下的亲密相对，带来的冲击截然不同！
“噗嗤——”
江静意将他的窘态尽收眼底，忍俊不禁，笑声如同清泉击碎薄冰，清脆地在小屋内荡开。
她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像只得了趣儿的猫儿，变本加厉地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甚至故意仰起脸，用那带着伤痕的绝色容颜更近地凑向他，清甜的呼吸拂过他滚烫的耳廓。
“醒了？”
她笑语盈盈，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盘，
“夫君昨夜睡得可好？”
这一声“夫君”，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子，瞬间点燃了周言怀脸上所有的血色！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撑起身避开这过于灼人的亲密，
却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臂还被她不依不饶地枕在颈下，另一只手更是被她悄悄攥住了衣襟一角。
“江……静意……”
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窘迫。
“嗯？”
江静意歪着头，眉眼弯弯，故意拖长了调子，欣赏着他难得一见的慌乱模样。
周言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晨光落在她带笑的眼睛里，如同碎金浮沉，那里面盛着的，是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恋。
这份沉甸甸的情意与此刻的亲密，冲散了他所有试图建立的距离感。
他看着她，眼底的羞赧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取代。
他抬起那只未被禁锢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指尖极其轻柔地掠过她左颊伤痕的边缘，
如同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指腹传来的微凉触感，却在他心上烙下滚烫的印记。
“还疼吗？”
他低声问，声音恢复了往昔的清冽，却裹上了一层前所未有的柔软糖衣。
江静意摇摇头，用脸颊在他温热的掌心蹭了蹭，像只寻求呵护的小兽。
“早就不疼了。有你在，哪里都不疼。”
她语气娇憨，带着全然的依赖。
似乎想到了什么更美好的事情，她眼中骤然迸发出明亮的光彩，整个人又往他怀里拱了拱，几乎趴伏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仰着小脸，声音带着雀跃的期待，朗声道：
“夫君！”
她又唤了一声，这一次更加自然亲昵，
“我记得你曾说过，老家在淮南！”
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描绘着憧憬中的画卷，
“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日后……我们便回淮南去，和母亲、妹妹一起生活，可好？”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带着一丝小女儿撒娇般的试探，
“听说淮南春日杨柳堆烟，夏日莲叶接天，秋日稻浪翻滚，冬日……唔，冬日雪小，正好围着火炉读书写字！
我们买一个小小的院落，院里有棵老树，树下放张石桌……你在窗下著书，我在檐下煮茶……好不好？”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回到安稳港湾的松弛和憧憬，每一个字都描绘着触手可及的幸福图景，如同暖流注入周言怀空寂己久的心房。
周言怀静静听着，胸膛因她趴伏的温热重量而微微起伏。
昨夜她执拗交付残页、宣告“此生都是他的人”的决绝仍在眼前，今日她又己兴致勃勃地规划起烟火人间。
这份蓬勃的生命力，这份对未来的热切向往，像一道光，驱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与自囚。
他温煦地笑了，唇角勾起柔和的弧度，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
那只被她枕着的手，终于不再僵硬，而是极其自然地抬起，将她颊畔一缕微乱的青丝轻柔地别到耳后。
动作间，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耳垂的伤痕，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却让江静意心头涌起更深的暖意。
“好。”
他看着她晶亮的眼瞳，声音沉稳而温柔，如同春风吹过竹林，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翰林院的恩师怜我，己为我修书一封，引荐至淮南府学。”
他顿了顿，眼中是纯粹的、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与归属感，
“既如此，我们便回去吧。”
“当真？！”
江静意一听，眸中光彩大盛，猛地从他怀中抬起头，动作急切得差点撞到他的下巴！
她顾不上肩胛的伤被牵扯得微微一痛，双手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仰着脸，激动地追问，
“夫君，翰林院的老师己为你寻了差事？在淮南？”
见周言怀含笑点头，那笑容温煦如同融化的初雪，江静意只觉得巨大的欢喜如同烟花在胸腔里炸开！她几乎要跳起来！
“太好了！”
她眼中瞬间漫起激动的薄雾，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雀跃，
“那我们今日便走！好不好？”
她急切地攥着他的衣襟，仿佛一刻也等不了，要把这好不容易挣脱的囚笼与过往彻底甩在身后。
“我与丞相府……早己恩断义绝，除了映竹……”
提到映竹，她眼中掠过一丝黯淡，但很快被新的希望取代，
“……在京城再无半分牵挂！映竹在京中有亲族依靠，此时贸然带她远走反而让她无依。
待我们到了淮南，安顿下来，我再写信告诉她去向，给她寄盘缠，让她自己选择可好？”
她又微微倾身，凑近周言怀温柔的眼波，带着一点小小的期待和俏皮：
“至于母亲和妹妹那边……夫君，我们先不要写信告知，可好？”
她眼中闪烁着狡黠又温暖的光，
“我们悄悄地回去，像……像一份从天而降的惊喜！给他们一个实实在在的惊喜！
我想看看母亲和妹妹见到我们一同归家时的表情！那一定……”
她想象着那画面，笑容愈发灿烂明媚，
“……比什么都好！”
她一口气说完，眼中带着询问与期待，像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动物。
周言怀看着她眼中跳跃的星火，
听着她条理清晰又充满温度的安排——从映竹的安置，到归家的惊喜——那份超越年龄的周全与对家人的体贴，
如同暖流熨帖着他过往的孤寒。
他心中最后一丝因前程尽毁而生的阴郁也被这蓬勃的生机彻底驱散。
“意儿的建议……”
他低低唤出了她的小字，声音醇厚温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宠溺，
“……甚好。”
这一声“意儿”，如同最甜蜜的蜜糖，瞬间融化了江静意的心。
方才的激动化为眼底盈盈的水光，她心满意足地弯起唇角，不再言语，
只是像只终于找到温暖巢穴的小猫，将脸颊重新轻轻贴上他温热的胸膛，带着浓浓的依恋和心安，依赖地蹭了又蹭。
晨光和煦，透过窗纸温柔地洒落在两人依偎的身影上，
将斑驳的梅影静静投射在他们紧握的手上，将那散落在榻旁、经历万千劫波才得以重聚的古老残笺照亮。
小院寂静，唯闻彼此心跳与檐角雨水的滴答声，交织成岁月静好的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