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老槐树的枝桠时,林深正蹲在柴房后。
他望着阿旺蹲在树下的身影,怀里布包露出的银针尾端,六瓣花的刻痕在雾里泛着冷光——和昨日在流云子伤口里取出的飞针一模一样。
"阿旺这娃子,最近总说去后山找羊,可羊圈里的羊一只没少。"王婶前天在井边洗衣时的嘀咕突然在耳边响起。
林深手指无意识着柴房墙上的裂痕,那是他今早听见"阿旺"二字时,没控制住力道扣出来的。
这三天,他天不亮就蹲在村口老榆树上,看着阿旺赶羊出圈时总多揣个布包;日头偏西时又抱着空包往村外树林跑,回来时裤脚沾着湿泥,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小棠,把灶上那串糖葫芦拿给我。"林深扯了扯围裙,糖锅里的麦芽糖正泛着琥珀色的光。
苏小棠从灶台边探出头,发梢还沾着今早熬粥的米香:"阿旺那娃子就爱吃甜的,你昨儿个还说糖吃多了虫牙。"
"小孩儿嘛,总得哄着。"林深笑着把糖葫芦串进竹签,糖壳子在风里"咔"地脆了层。
他揣着糖葫芦出门时,正撞见阿旺赶着羊往村口走,灰布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系着的小布包——和晨雾里那个一模一样。
"阿旺!"林深扬了扬手里的糖葫芦,"王婶说你最近晚上都在练轻功?
昨儿个张老汉说后山脚听见'嗖'的一声,跟鸟似的。"
阿旺手里的羊鞭"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鞭子时,脖颈红得像煮熟的虾:"没...没练,我就是...就是找羊。"
林深蹲下来,把糖葫芦递过去。
糖壳子在阿旺发颤的手里发出细碎的响:"我小时候也爱往林子里跑,有回捡了只受伤的兔子,怕被我娘骂,藏在草垛里,结果被黄鼠狼叼走了。"他故意叹口气,"后来我娘说,有心事得找信得过的人说,藏着掖着,比黄鼠狼叼兔子还难受。"
阿旺的睫毛颤了颤。
他咬了口糖葫芦,糖渣沾在嘴角:"哥...你真不怪我?"
"怪你啥?"林深掏出手帕给他擦嘴,"你才十三岁,能有啥坏心思?"
月上柳梢头时,林深带着阿旺蹲在村头草垛后。
灶房里的余火映着两人的脸,烤红薯的焦香混着柴烟飘过来。
阿旺把最后半块红薯塞进嘴里,突然低声说:"大先生说...说你是怪物。"
林深的手顿了顿。
他往火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噼啪"炸开:"怪物?"
"他们说你是上古战神转世,血能炼丹,吃了能成神仙。"阿旺抠着草垛上的稻草,"大先生给我银子,让我盯着你,说等你睡着就吹迷香...可我没吹!
我就...就偷偷看你做饭。"他突然哭了,"哥,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给我娘买药,她咳得睡不着觉..."
林深摸出怀里的药瓶——是前日在山后挖的野山参晒的,塞进阿旺手里:"这参须熬水,喝半个月就能好。"他望着阿旺发红的眼尾,"大先生今晚是不是要动手?"
阿旺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林深笑了笑,"阿旺,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你去告诉大先生,说我今晚在灶房煮酒酿,要守夜看火候。"他指了指草垛后的竹篓,"里面是我腌的酸黄瓜,你拿两根当信物,就说...就说厨子嘴馋,偷了王婶的黄瓜。"
阿旺攥着药瓶的手紧了又松。
他望着林深眼里的光,突然重重点头:"我...我帮你。"
子时三刻,夜风卷着灶烟扑进林子。
林深蹲在房梁上,望着三道黑影翻墙而入。
为首的黑袍人腰间挂着六瓣花玉佩,正是那日阿旺描述的"大先生"。
"灶房。"黑袍人压低声音,"那厨子贪嘴,肯定在守酒酿。"
林深摸了摸房梁上的麻绳——下头绑着半桶黄豆,是苏小棠今早磨豆浆剩下的。
他又看了眼窗台,那里摆着三碗凉茶,里面泡着他新采的曼陀罗花,味甜却能让人西肢发软。
"动手!"黑袍人抽出腰间的剑。
说时迟那时快,林深拽动麻绳。
黄豆"哗啦啦"砸在黑袍人脚边,三人立足不稳摔成一团。
林深跳下来,抄起灶台上的锅铲:"几位大半夜的,是来蹭饭的?"
"放...放迷香!"黑袍人爬起来,却发现怀里的瓷瓶早被阿旺掉了包——里面装的是苏小棠晒的干花瓣,飘出来的全是桂花香。
混战持续了半柱香。
林深的锅铲磕在黑袍人的剑上,火星子溅了满地。
最后黑袍人踹开后窗,扔出一把飞针,却被林深用菜罩子牢牢接住。
"走!"黑袍人吼了一嗓子,带着手下消失在夜色里。
林深弯腰捡起地上的密信,封口处盖着玄元宗的六瓣花印。
他展开信纸,墨迹未干:"目标确认,立即行动。"
窗外传来鸡叫。
林深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把信揣进怀里。
灶膛里的火还没灭,映得他眼底的光忽明忽暗——他想起流云子说的"战神血脉",想起阿旺哭着说"我不是坏人",想起黑袍人临走时那道阴毒的眼神。
"哥!"苏小棠举着灯笼从院外跑来,"阿旺说黑袍人跑了?
你没受伤吧?"
林深转身笑了笑,把密信往怀里按了按:"没事,就是灶台上的酒酿泼了。"他望着苏小棠发梢的碎光,又补了句,"明儿个咱们去镇里买糖,给阿旺多买两串糖葫芦。"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
远处传来晨钟,林深摸了摸心口——那里有团热流正在蠢蠢欲动,像被压了千年的火种,终于要挣开最后一层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