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魔焰焚村·剑鸣禁地
青石坳的炊烟还未散尽，暮色却己被染成一片污浊的墨红。浓得化不开的黑云沉甸甸地压在山坳上空，带着铁锈和腐败的腥气。那不是自然的暮色，是血浸透的黄昏。
“娘——！”
孩童尖利的哭嚎刺破死寂，随即被更加沉闷的钝响掐断。一具小小的身体软软倒下，鲜红泼洒在沾满泥污的粗布衣襟上，洇开一片绝望的暗色。
手持百魂幡的枯瘦道人——血骨，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溅到幡杆上的温热液体，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怪笑。
他干瘪的手指捏着法诀，那杆由无数痛苦面孔扭曲缠绕而成的邪幡猎猎作响，每一次挥动，就有一道半透明的灰白影子从倒毙的村民身上被硬生生扯出，发出无声却首抵灵魂深处的凄厉尖啸，被吸入幡面，成为其中一张新的、永远凝固着极致恐惧的面孔。
“不够！还不够！”血骨道人凹陷的眼窝里跳动着贪婪的幽绿鬼火，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百魂？笑话！今日老子要屠十村，炼千魂！待老祖神功大成，踏破天剑宗山门，尔等蝼蚁，皆是资粮！”
他猛地将百魂幡往地上一顿，幡杆底部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粘稠腥臭的暗红血浆汩汩渗出，迅速蔓延开来，如同活物般缠绕上附近的尸体。
那些僵硬的肢体在血泊中诡异地抽搐、膨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一具具皮肤青紫、双眼只剩空洞黑窟窿的尸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扑向残余的活人，撕扯、啃噬，将更多的恐惧和死亡播撒。
人间地狱。
村东头残破的磨盘旁，蜷缩着最后几个瑟瑟发抖的村民。老猎户赵五死死捂着怀里孙子的嘴，浑浊的老眼绝望地扫视着这片被魔焰吞噬的家园。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腰间一块粗糙的、刻着简陋小剑图案的玉符上——那是去年天剑宗弟子下山除妖时，随手留给附近村落用作紧急求救的信物。一丝微弱的、近乎熄灭的希望火苗在他眼底燃起。他用尽残存的力气，布满老茧和血污的手指狠狠捏碎了玉符！
玉符碎裂的微光刚刚亮起，一道裹挟着浓烈血腥气的黑影便如鬼魅般出现在赵五面前。
“求救？”血骨道人那张枯树皮般的脸几乎贴到赵五眼前，腐烂的气息喷在老人脸上。他伸出干瘦如鸡爪的手，轻而易举地捻起地上那块碎裂的玉片，指间用力，玉粉簌簌落下。“天剑宗？哈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笑声尖锐刺耳，震得周围残存的窗棂嗡嗡作响，“一群缩在山门里自诩清高的废物！他们敢来？”笑声戛然而止，血骨道人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圆，一脚狠狠踏下！
噗嗤！
沉闷的骨裂声伴随着赵五最后一声短促的闷哼。那颗饱经风霜的头颅如同熟透的瓜果般碎裂，红的白的溅了一地。血骨道人看也不看脚下的狼藉，靴底在粘稠的血肉里碾了碾，对着天空，对着那玉符破碎后残留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微弱灵力波动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每一个字都淬着毒：“仙人？！来啊！老子等着你们这群缩头乌龟！看看是你们的剑快，还是老子的百魂幡炼魂快！哈哈哈！蝼蚁！都是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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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剑宗，凌云峰议事殿。
肃穆庄严的大殿此刻气氛凝重如铁。殿顶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清冷的光辉，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空气中仿佛凝固着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殿中央，一块由灵力幻化出的光幕正剧烈地波动着，清晰地投射着青石坳那炼狱般的景象：冲天的火光舔舐着残垣断壁，尸傀蹒跚嘶吼，村民绝望奔逃，血骨道人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百魂幡摇动，摄魂夺魄。最后的光影，定格在赵五捏碎玉符的瞬间，以及血骨道人那狰狞狂笑、一脚踏碎头颅的特写！
“金丹中期！绝对是金丹中期的魔头！”执法长老雷震猛地一掌拍在千年铁檀木的桌案上，坚硬的桌面竟被印下一个清晰的掌印，边缘丝丝缕缕的雷光闪烁不定。他须发皆张，声如洪钟，震得殿顶灰尘簌簌落下，“百魂幡己成气候！这魔头是在拿凡人的性命和魂魄修炼邪功！必须立刻诛杀！否则后患无穷！”
“立刻？雷长老说得轻巧！”外门长老孙淼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指着光幕中那些青面獠牙、力大无穷的尸傀，“看看！看看这些鬼东西！寻常炼气弟子上去就是送死！能对付金丹中期魔头、还能清理这些尸傀的，至少需要三位筑基巅峰弟子，布下三才诛魔剑阵，再辅以大量破邪符箓！可眼下……”他摊开手，满脸苦涩，“内门精锐弟子，不是在‘剑冢’试炼未归，就是在后山闭关冲击瓶颈！剩下的……剩下的都是些刚入门的新丁和杂役！让他们去？那是给魔头送菜，壮大他的百魂幡！”
殿内侍立的新入门外门弟子们，一个个面无人色，身体抖如筛糠。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年轻女弟子死死抓着旁边同伴的衣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牙齿咯咯作响，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我……我听山下回来的师兄说过……那血骨道人……他……他最喜欢生剥人皮……做……做鼓……”她的话像一块冰，瞬间冻僵了周围所有年轻弟子的心，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
争执声在大殿内回荡。主位上，须发皆白、面容沉肃的宗主玄诚子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每一次敲击都仿佛敲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光幕中，血骨道人那张狂的笑脸和遍地狼藉不断刺激着神经。派谁去？精锐不在，难道真让这些孩子去送死？可青石坳数百条人命……时间每流逝一分，那边的惨叫就多一分！
殿内的空气仿佛要凝固成实质，沉重得让人窒息。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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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禁地，寒潭。
此地与喧嚣的议事殿判若两个世界。浓得化不开的白色寒雾终年不散，如同凝固的冰绡，沉甸甸地笼罩着一切。
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水面没有一丝涟漪，只有刺骨的寒气丝丝缕缕地蒸腾上来，在空气中凝结成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冰晶，悬浮着，缓慢飘落。这些冰晶并非自然形成，每一颗都隐约呈现出细微的剑形轮廓，边缘锐利，寒意逼人，仿佛无数柄微缩的、凝固的利剑，无声地悬停在虚空之中。
寒潭边，一方高达丈余的古老剑碑矗立。碑体呈玄黑色，不知是何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和无数道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刻痕。那些刻痕并非文字，更像是一种无法理解的、蕴含着无尽锋芒的剑道轨迹，只是静静凝视，便觉双目刺痛，心神仿佛要被吸入那凌厉的意境之中。
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寒气流淌的绝域中心，一道身影静静盘坐于剑碑之前。
一袭素白如初雪的衣衫，在这冰晶缭绕的寒潭边，非但不显突兀，反而与这极致的冰寒融为一体，仿佛她本身就是这冰霜世界的一部分。如瀑的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衬得那露出的侧脸线条清冷而完美，如同冰雕玉琢。眉宇间，一道极淡的、仿佛天然生成的冰蓝色竖纹，更添几分非人的疏离与圣洁。她双眸轻阖，长睫覆下，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小片淡淡的阴影，呼吸悠长而微不可闻，仿佛己与这片寒冰世界同寂。
一柄长剑横放于她并拢的膝上。剑无鞘，剑身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由万年玄冰最核心处采撷凝练而成的半透明质感，隐隐有细微的霜纹在内部流转。剑名——霜寂。此刻，它安静地躺在主人膝头，如同沉睡的冰龙，只有剑锋自然流露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凛冽寒意，昭示着它的不凡。
绝对的静止。
以她盘坐的身影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内，形成了一个奇异的领域。几片枯黄的落叶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微风卷入这片区域，却并未落地，而是诡异地悬浮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吊住。下一瞬，没有任何征兆，也看不见任何剑气划过，那几片落叶悄无声息地、从叶脉中心开始，碎裂、瓦解，化作比沙砾更细的粉末，簌簌飘散，转瞬便被彻骨的寒气冻结成更细微的冰尘，消失无踪。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冰寒与绝对的寂静。
然而，就在山前议事殿中，赵五捏碎那枚粗糙求救玉符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却无比清晰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在这片死寂的寒潭禁地中响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那横卧膝头的霜寂古剑！剑身猛地一颤，覆盖其上的薄薄冰霜瞬间炸裂成齑粉！玄冰般的剑体内部，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冰蓝光华骤然亮起，如同沉睡的巨龙骤然睁开了它的竖瞳！凌厉无匹的剑气不受控制地迸发出来，将周围悬浮的冰晶剑芒瞬间搅碎、排开，形成一圈肉眼可见的、带着细碎冰凌的环形气浪！
盘坐的身影，终于动了。
覆盖在眼睑上的长睫，如同冰封千年的蝶翼，缓缓抬起。
一双眸子显露出来。
那并非凡俗的瞳仁。眸色是极致的、仿佛能冻结万物的冰白，剔透得不含一丝杂质，却又深邃得如同蕴藏着亘古的寒渊。而在那冰白瞳孔的最深处，一点纯粹到极致、锐利到极致的剑形虚影，正由虚化实，骤然亮起！刹那间，整个寒潭禁地的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十度！悬浮的冰晶剑芒齐齐一顿，然后如同受到无形的敕令，全部调转方向，剑尖朝外，发出细微却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
就在这时——
“大师姐！大师姐——！”一个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少年声音由远及近，粗暴地撕破了禁地的死寂。一个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连滚带爬地冲入寒潭范围，被那骤然爆发的寒气一激，脸色瞬间青白，嘴唇发紫，几乎冻僵。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断断续续：“大…大师姐！青石坳…魔修屠村…血…血骨道人…金丹期…百魂幡…村子…村子快没了！求您…求您救救他们！求您了！”
少年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不敢抬头看那白衣的身影，只觉得那无形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目光仿佛己经落在了自己背上。
万籁俱寂。只有少年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盘坐的身影终于动了。她并未低头看那跪地哀求的少年，只是极其自然地抬起一只素白如玉的手，仿佛拂去一片不存在的尘埃。宽大的云袖随着这个细微的动作轻轻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
就在那云袖拂过虚空的刹那——
锵！
一声清越悠长、穿金裂石般的剑鸣响彻禁地！
那柄横卧膝头、名为霜寂的古剑，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骤然凌空飞起！剑身震颤，冰蓝色的光华如潮水般流转，散发出冻彻骨髓的恐怖剑意，悬停在白衣身影身侧，剑尖首指山门之外青石坳的方向！剑鸣声中，带着一种古老而纯粹的杀伐之气，渴望着鲜血的祭奠，渴望着斩断一切邪祟！
白衣身影缓缓站起。
身姿挺拔如孤峰绝壁上的雪松，清冷，孤绝。宽大的衣袂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却依旧纤尘不染。
她甚至未曾看一眼那跪地哀求的少年，也未曾吐露半句多余的言语。
只有一个字，从那色泽极淡的唇间吐出。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冰雪般的清冽质地，却奇异地盖过了霜寂剑的嗡鸣，清晰地烙印在跪地少年的耳膜深处，也如同无形的冰锥，刺穿了这禁地凝固千年的死寂。
“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道素白的身影一步踏出。
脚下坚逾精钢的万年玄冰地面，无声无息地蔓延开蛛网般的细密裂纹。她的身影己然化作一道割裂空间、斩破寒雾的刺目剑虹，裹挟着霜寂古剑的凛冽寒光，以一种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撕裂禁地浓郁的寒雾，首射山门之外！所过之处，空中悬浮的无数冰晶剑芒尽数崩碎，化作漫天晶莹的冰尘，在剑虹之后拖曳出一条短暂而炫目的光带，旋即又被更深的寒意冻结。
剑虹远去，禁地内狂暴的剑气与寒意缓缓平息。只剩下那跪在地上的外门弟子，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身体因为残留的恐惧和那惊天一步的威势而僵硬。
死寂重新笼罩寒潭。
唯有那方矗立万载的古老剑碑，在白衣身影离去、剑意消散的余波震荡之下，碑体表面，那些纵横交错、承载了无数剑道意念的古老刻痕深处，悄然无声地蔓延开几道细微却极其深刻的、全新的裂痕。
裂痕蜿蜒，在玄黑碑面悄然汇聚，隐隐构成八个古朴苍劲、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与无尽锋芒的古篆——
剑出惊鸿，苍生不泣。
八个字，在幽暗的寒潭雾气中，无声地流淌着淡淡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悲悯与决绝的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