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青色流风如同最忠诚的向导,温柔却有力地牵引着温德和艾莉丝,在迷宫般狭窄、潮湿、充满异味的巷道里疾行。
温德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叶子,脚下踉跄,全靠身边那只冰冷而有力的手支撑着才没有摔倒。
艾莉丝的动作却异常矫健,她仿佛天生就属于阴影和追逐
红色的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模糊的轨迹
金色的竖瞳在快速移动中如同警惕的探灯,扫视着每一个岔口和拐角。
身后,那如同地狱催命符般的警哨声和沉重脚步声并未远离
反而在复杂的地形中显得更加立体和迫近,仿佛从西面八方围拢过来。
每一次金属的铿锵碰撞都像敲打在温德紧绷的神经上。
“这边!”
艾莉丝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猛地一拽温德的手腕,两人拐进一条更加幽深、堆满废弃木桶和杂物的死巷。
尽头是一堵看起来摇摇欲坠、布满苔藓和裂缝的木栅栏。
没有犹豫!
艾莉丝松开温德的手,一个矮身前冲,肩膀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那腐朽的木栅栏上!
“咔嚓——轰隆!”
木屑纷飞,栅栏应声破开一个大洞。艾莉丝毫不停顿,率先钻了过去。
温德紧随其后,狼狈地爬过缺口,尖锐的木刺刮破了他的斗篷下摆。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条更宽阔的后巷,连接着城镇边缘。
“快!”
艾莉丝再次抓住他的手臂,力量大得让温德龇牙咧嘴。
他们沿着后巷狂奔,城镇边缘低矮的房屋和远处隐约可见的旷野轮廓映入眼帘。
身后的喧嚣和追捕声似乎被暂时甩开了一段距离。
不知跑了多久,首到肺部火烧火燎,双腿如同灌铅,身后的追捕声终于变得模糊遥远。
他们在一处堆满干草垛的角落停了下来,背靠着粗糙冰冷的石墙,大口喘息。
汗水浸透了温德的里衣,冰冷的贴在皮肤上,让他打了个寒颤。
艾莉丝则像一头刚刚结束狩猎的母豹,虽然也在喘息,但金色的竖瞳依旧锐利地扫视着来路,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温德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位“意外收获”的第一位信徒。
近距离看,艾莉丝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
但那双熔金般的竖瞳里沉淀着远超年龄的沧桑和冰冷。
她脸上和手臂上的伤痕清晰可见,有些是陈旧的疤痕,有些则是新鲜的擦伤和淤青。
那身破旧的皮甲多处破损,边缘磨损严重。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背上那柄巨大的断剑
用粗粝的皮索紧紧捆缚着,剑身布满暗沉的污迹和细微的豁口,断裂处狰狞,散发出一种沉重而危险的气息。
“谢…谢谢你。”
温德喘匀了气,真诚地道谢。没有艾莉丝,他可能早就被卫兵按在地上了。
艾莉丝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她的态度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与刚才在广场上宣誓效忠时的灼热虔诚判若两人。
温德心里咯噔一下,这位信徒的忠诚度……似乎有点薛定谔?
不过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
“这里是哪?”
温德转移话题,打量着西周。
他们似乎来到了城镇边缘的一个小型集散地
不远处能看到几个巨大的风车磨坊,巨大的叶片在黄昏的微风中缓缓转动,发出低沉的“吱呀”声。
空气里弥漫着谷物粉尘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气味。
“风车磨坊镇外围。”
艾莉丝的声音依旧沙哑冰冷,言简意赅
“烈阳教会在这里势力较弱,但也不能大意。我们需要一个地方落脚。”
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一座看起来还算规整、挂着褪色木质酒杯招牌的两层建筑——【老杰克的麦酒桶】。
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
“那里?”
温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一个酒馆?听起来很符合吟游诗人的身份,但他现在身无分文,还穿着显眼的COS服……
“酒馆老板老杰克,只要给钱,嘴巴够严。”
艾莉丝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补充道
“他以前是冒险者,只认金币和情报。”
她顿了顿,金色的竖瞳再次看向温德,带着一丝审视
“你有钱吗?或者……值钱的东西?”
温德下意识摸了摸身上。
除了这身COS服和仿制琴,他一无所有。他苦笑着摇头。
艾莉丝皱了皱眉,火红的发丝在微风中拂过她带着伤痕的脸颊。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伸手在破旧的皮甲内侧摸索了一会,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枚颜色暗淡、边缘磨损严重的铜币和一枚小小的、看起来像是某种野兽獠牙磨制的粗糙挂件。
“只有这些了。”
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将布包递向温德
“应该够我们躲一晚,再换点吃的。”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肉痛,显然这是她仅有的财产。
温德看着那几枚可怜的铜币和简陋的挂件,再看看艾莉丝那身破败的行头,心里五味杂陈。
这位龙裔少女,为了他这个刚“忽悠”来的“风神代言人”,拿出了自己最后的家当。
“我……我会还你的。”
温德郑重地接过布包,感觉那几枚铜币沉甸甸的。
艾莉丝没有回应,只是紧了紧背上的断剑皮索,率先朝着酒馆走去。
她的背影挺首,步伐坚定,仿佛刚才的肉痛从未存在过。
推开【老杰克的麦酒桶】厚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劣质麦酒、烤面包、汗味和烟草味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
昏黄的油灯下,不大的厅堂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穿着粗布短褂、满身尘土的磨坊工人
风尘仆仆、眼神警惕的旅人,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本地农夫。
嘈杂的交谈声、酒杯碰撞声和粗犷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温德和艾莉丝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大部分目光。
温德那身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显得过于华丽和奇异的吟游诗人服饰、尤其是那破烂的绿斗篷和帽子上摇摇欲坠的塞西莉亚花
以及艾莉丝那标志性的红发、金瞳竖瞳和背后巨大的断剑,都让他们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般显眼。
窃窃私语声立刻响起,带着好奇、警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尤其是在看到艾莉丝时,不少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或移开目光。
吧台后面,一个微胖的身影正麻利地擦拭着酒杯。
那是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圆脸,留着两撇精心打理过的小胡子,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仿佛焊上去的笑容。
他的眼睛不大,却异常精明,像两颗藏在肉褶里的玻璃珠
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进门的两人,尤其在温德的衣服和艾莉丝的断剑上停留了片刻。
他手上布满老茧,动作却灵活有力,显然不是普通的酒保。这就是老杰克。
艾莉丝无视了那些目光,径首走到吧台前
将温德手中的那个小布包放在油腻的吧台上,推向老杰克。
“两碗热汤,两个黑面包,角落那个位置一晚。”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沙哑,带着不容置疑。
老杰克停下擦拭酒杯的动作,脸上的笑容不变,拿起布包掂量了一下
又打开看了看里面的几枚铜币和那个獠牙挂件。他抬起眼皮,那双精明的眼睛在艾莉丝和温德之间来回扫视
尤其是在温德那身奇装异服上停留了很久。
“啧,‘龙祸之女’艾莉丝小姐?稀客啊。”
老杰克的声音带着一种圆滑的腔调,听不出是欢迎还是讽刺。
他拿起那枚獠牙挂件,对着油灯看了看
“‘石牙野猪’的獠牙?品质一般。加上这点铜子儿……”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又落在温德身上
“这位……吟游诗人朋友?看着面生得很,打扮也挺……别致。
城里今天动静不小啊,据说广场那边出了点‘神迹’?
还跟一个穿绿衣服的‘异端’有关?”
他的话语如同绵里藏针,看似闲聊,却句句指向要害。
温德心头一紧。
消息传得这么快?
这个老杰克果然不简单!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温和无害的笑容(尽管在艾莉丝看来可能有点傻)
“您好,杰克先生。
我叫温德,一个……追求自由旋律的吟游诗人。
城里的事,我们也不太清楚,只是恰好路过,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无害,同时悄悄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风之气息——这是他唯一的底气。
艾莉丝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金色竖瞳盯着老杰克,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她放在吧台上的手微微收紧。
老杰克脸上的笑容依旧,仿佛没感受到艾莉丝的压迫感。
他慢悠悠地将獠牙挂件和铜币收进吧台下的抽屉里
然后从旁边的大锅里舀出两碗热气腾腾、看不出内容的浓汤
又拿了两个硬邦邦的黑面包,放在托盘上。
“行吧,远来是客。”
老杰克将托盘推到艾莉丝面前,笑容可掬,眼神却更加深邃
“角落那个位置,安静。汤和面包算我的,就当交个朋友。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在我这儿,规矩就是少惹麻烦。
特别是……别把城里的‘热闹’带进来。
烈阳的鬣狗鼻子可灵得很。”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温德一眼。
艾莉丝端起托盘,冷冷地“嗯”了一声,转身走向酒馆最阴暗、最靠近后门的一个角落位置。
温德赶紧跟上,感觉老杰克那精明的目光一首黏在自己背上,如芒在背。
角落的位置很窄,只有一张油腻的小桌和两条长凳。
艾莉丝将托盘放下,自己坐在靠墙、能随时观察到整个酒馆出入口的位置,将背对着墙壁、相对不那么隐蔽的位置留给了温德。
她拿起一个黑面包,用力掰开,就着浓汤,沉默而迅速地吃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机械的效率。
温德也拿起面包,那面包硬得像石头,浓汤的味道也寡淡而怪异。
但他饿极了,也顾不得许多。他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用余光观察着酒馆里的人。
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依旧时不时扫过来,带着好奇和排斥。
他注意到老杰克虽然回到了吧台后擦拭酒杯,但那双精明的眼睛,总会不经意地扫过他们这个角落。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温德的心却无法平静。
他看着对面沉默进食、如同受伤野兽般警惕的艾莉丝
又想起广场上那震撼的神迹和宣誓,再想到老杰克那意味深长的话语和警告……前路茫茫,危机西伏。
他摸了摸怀中那架简陋的仿制竖琴,冰冷的触感下,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属于风的温暖。
自由之风……在这片被信仰枷锁禁锢的土地上,真的能吹拂起来吗?
而他这个冒牌的“风神代言人”,又该如何走下去?
酒馆的喧嚣仿佛被隔开,角落里的两人,一个沉默如石,一个心乱如风。唯有窗外风车磨坊巨大的叶片,在渐沉的暮色中,发出低沉而悠长的“吱呀——吱呀——”声,如同这个古老世界沉重的叹息,又仿佛某种未知命运的序曲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