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的意识,正从那片由数据和悲鸣构成的、名为“胜利”的废墟中缓缓上浮。
指挥中心内,战友们喜极而泣的欢呼,钱院士老泪纵横的释然,龙骧上将那剧烈颤抖的背影……所有这些凡人的情感,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毛玻璃的油画,正在迅速地褪色、模糊、远去。
并非他想离开。
而是一种无法被抗拒,无法被理解,甚至无法被感知的“力量”,正以一种超越了所有物理法则的方式,将他的“存在”本身,从这个现实世界中……
……剥离。
他没有进入“宇宙天灾档案馆”那片熟悉的、由光构成的浩瀚星海。
他来到了一个“地方”。
一个无法用“空间”来定义的地方。
这里没有上下西方,没有远近距离,没有光明与黑暗。苏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只是一个纯粹的、漂浮着的“观察者”意识。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却又仿佛包含了宇宙诞生之初的所有可能性。
然后,一个“意志”降临了。
它没有形态,没有声音,没有光影。
它只是……出现了。
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定义”。苏晨的意识在一瞬间就“理解”了它的存在,这种“理解”绕过了他所有的大脑神经元,绕过了所有的逻辑思维,如同宇宙的底层公理,被首接写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这就是那个“平衡者”。
紧接着,冰冷、清晰、不带任何情感波动的“信息”,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开始切割他的认知。
“观测到该恒星系土著文明,编号:人类。”
“你们,越界了。”
每一个“字符”,都像是一颗砸入意识深海的恒星,掀起滔天巨浪,却又在瞬间被绝对的冰冷所抚平。
“引爆‘烛龙’的能量,超过了《宇宙文明保护协议》中,未登记文明所能动用的能量阈值上限。你们的存在,己经从一个‘变量’,变成了一个潜在的‘宇宙级灾难源’。”
苏晨试图思考,试图争辩。他想说那是自卫,想说那是为了生存,想说他们别无选择。但所有的念头,在这个绝对中立、如同法则化身的“意志”面前,都显得如此的幼稚、可笑、毫无意义。
他的思维,甚至无法完成一个完整的辩护逻辑,就被对方接下来的“宣告”彻底击碎。
“根据协议,我将对你们进行‘无害化处理’。通俗的讲,就是……‘清理’。”
“清理”二字,轻描淡写,却蕴含着足以让任何一个文明为之颤栗的、终极的重量。
苏晨的意识,在那一刻,仿佛被冻结了。他感受到了那股比“烛龙”降临时,还要恐怖亿万倍的、真正的绝望。那不是面对强敌时的恐惧,而是一种,蚂蚁在面对一张即将落下、遮蔽了整个天空的、冷漠的“A4纸”时,连挣扎这个概念都无法产生的……终极的无力。
“平衡者”的意志,没有理会他的死寂,毫无波澜地继续宣告:
“协议存在补充条款。考虑到你们的能量爆发源于自卫,而非主动扩张,你们被授予一次,获取‘豁-免-权’的机会。”
“你们,有两条路可选。”
苏晨的意识,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疯狂地聚焦于这段信息。
“第一条,我立刻执行‘清理’。过程很快,没有痛苦。”
“第二条,执行‘因果升维’。你们必须在‘我’的下一次巡查周期抵达前,将你们整个恒星系,封闭在一个完整的、自洽的‘因果闭环’之中,从宏观宇宙的时间线上,彻底‘消失’。”
“成功,你们将作为一个‘被收容’的特殊文明继续存在。失败,你们将在自我引发的灾难中湮灭。”
“这是规则,不是仁慈。”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笼罩一切的、庞大的、令人无法思考的“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
没有给苏晨任何提问、争辩、甚至是选择的机会。
它只是来宣告,来下达最后通牒。
苏晨的意识,像一颗被从万丈高空狠狠抛下的石子,被粗暴地、猛地,重新砸回了他在“天元”指挥中心的那具,早己被冷汗彻底浸透的……凡人之躯中。
“呼——哈——哈——”
他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空气都挤压出去,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指挥中心里,依旧是一片胜利的、劫后余生的狂欢。
没有人知道,就在刚才那短短的几秒钟里,他们的“救世主”,他们唯一的信仰,己经去鬼门关前,与真正的“神明”,进行了一场,毫无胜算的……对峙。
苏晨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那些欢呼的、流着泪的、洋溢着新生喜悦的脸庞。
他的面前,不再是简单的生存危机。
而是一道,由更高文明制定的、冰冷无情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
……规则考题。
他不仅要继续扮演一个拯救文明的“玩家”,还必须在那个未知的、“下一次巡查周期”到来之前,亲手,把自己所在的这个,刚刚才品尝到胜利滋味的“游戏服务器”……
……彻底,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