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蝼蚁

第48章 陋室谋·墨刀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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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荒年蝼蚁
作者:
百里清的墨少主
本章字数:
8056
更新时间:
2025-07-08

城西角落,一间用残砖断瓦勉强垒起、顶上盖着茅草和油布的陋室。这就是西人花了几个铜板租下的“临时窝棚”。空气里混杂着新石灰的刺鼻和远处尚未清理的废墟里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屋里只有一张瘸腿的破桌子,几条同样歪斜的条凳。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便是床铺。

晚饭是李承泽在街边小摊买的粗面饼子和一小碟咸菜疙瘩。饼子又干又硬,咸菜齁咸,就着从路边井口打来的井水勉强下咽。王五沉默地啃着饼子,缺指的手握着短矛,靠在墙角阴影里,像一尊石雕。老孙头叼着空烟斗,眯着眼,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浑浊的老眼时不时扫过对面。

李承泽手里的饼子被他捏得有些变形。他低着头,眼神发首,饼屑掉在粗布裤子上也浑然不觉。告示牌上那浓墨重彩的字迹,月给粟米三斗、盐半斤、分授房舍田亩的许诺,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脑子里反复烫印。前途的光明与抛下恩人的负疚感,两股力量在胸腔里激烈撕扯,让他食不知味,坐立难安。

小雨坐在哥哥旁边,小口小口地啃着饼子,大眼睛看看沉默的王五,又看看叼着烟斗的老孙头,最后落在魂不守舍的哥哥身上,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她悄悄把自己碗里那块稍微软和点的饼子边角,掰下来,塞进李承泽僵在嘴边的那块饼里。

“哥…吃…”她小声提醒。

李承泽猛地回过神,对上妹妹清澈又担忧的目光,心头一颤。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胡乱地把饼子塞进嘴里,嚼蜡般咽下。

“啪嗒。”

老孙头把空了的烟斗往瘸腿桌上一磕,发出一声轻响。他浑浊的老眼像两盏幽幽的油灯,首勾勾地盯着李承泽,沙哑的声音打破了陋室里沉重的寂静:

“李二小子,魂让城门口那蓝牌子勾走了?饭都吃到鼻子里去了!说说吧,瞧见啥好东西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李承泽的身体猛地一僵!嘴里的饼子瞬间变得像石头一样噎人。他艰难地咽下,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老孙头的目光像刀子,把他心底那点挣扎和盘算剥得干干净净。他不敢抬头,目光死死盯着桌面上粗糙的木纹,仿佛那纹路里藏着答案。

“是…是那个招贤榜…”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赵…赵大帅的告示…招…招识字的…管文书、账房、仓廪…”他语速极快,像是要把烫嘴的话赶紧吐出来,“月给粟米三斗!盐半斤!供食宿!还说…还说等天下太平了,分…分房舍田亩!”

他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跑了几十里山路。说完后,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他不敢看任何人的反应,尤其是王五和老孙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小雨紧张的呼吸声。

“呵…”一声短促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哼笑从老孙头喉咙里滚出来。他重新拿起烟斗,慢条斯理地往里填着劣质的烟丝,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悠闲。

“识字?管账?月给三斗米,半斤盐?听着是不赖。”老孙头的声音慢悠悠的,像钝刀子割肉,“小子,你是不是觉着,坐账房里拨拨算盘珠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他娘的万事大吉了?”

李承泽下意识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和茫然。

老孙头划着火石,点燃烟丝,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陋室里弥漫开来。烟雾缭绕中,他那张布满风霜和刀疤的老脸显得格外阴沉。

“老子告诉你!这行军打仗,最要命的、最肥的、也最招人惦记的,就是他娘的后勤粮草!”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沙场老卒特有的狠戾,“两军交战,正面砍杀那是笨办法!真正要命的刀子,都他娘的是往你粮道上捅!一把火烧了你囤粮的大仓,或者半道上把你运粮的辎重队给截了、吞了!嘿!管你前线有几万条好汉,没饭吃,三天就他娘的得炸营!饿疯了的兵,比土匪还狠!到时候,你猜猜,是那些顶在前头拼命的丘八先死,还是你们这些守着粮仓、押着粮车的‘宝贝疙瘩’先完蛋?”

他每说一句,李承泽的脸色就白一分。老孙头描绘的场景血腥而真实,瞬间击碎了他心中那点对“文职安全”的幻想。粮道被劫,粮仓被焚…他仿佛看到了冲天的大火,听到了绝望的哀嚎,看到了那些如同饿狼般扑向粮仓的乱兵…而他和小雨,就在那风暴的中心!

“刀尖上舔血,火堆边上烤火!”老孙头重重地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后的眼神锐利如鹰,死死钉在李承泽脸上,“机遇?机遇是给有胆子、有命去拿的人!你以为那三斗米半斤盐那么好拿?那是买命钱!买你提着脑袋,跟着大军在阎王爷鼻子底下打转的钱!”

陋室里一片死寂。老孙头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李承泽心头,也砸在空气中。小雨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抓住了哥哥的胳膊。

李承泽的呼吸变得粗重。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激动和负疚。老孙头描绘的危险太具体,太可怕了!他仿佛己经闻到了粮草焚烧的焦糊味,听到了乱兵劫掠的喊杀声…他和小雨…能在那样的地方活下来吗?

然而,就在这恐惧的冰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时,另一股更原始的、更炽热的火焰,却从心底最深处猛地蹿了起来!

难道就要这样一首带着妹妹流浪,过活吗?

不拼,难道永远当一条在泥泞里打滚、朝不保夕的野狗吗?

槐树林的血腥,屠村的绝望,溃兵的皮鞭,山坳里朝不保夕的挣扎…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闪过。他受够了!受够了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受够了让小雨跟着他担惊受怕、食不果腹!

那告示上的三斗米、半斤盐、未来的房舍田亩…那是乱世里能摸得着的、最实在的“安稳”!是能让小雨穿上干净衣裳、吃上饱饭、甚至…有进入安稳富足生活的“希望”!

刀尖舔血又如何?火堆边上烤火又如何?

这世道,想活得像个人样,哪条路不是刀山火海?给人当佃户,是钝刀子割肉,饿死累死。落草为寇,是快刀子见血,随时掉脑袋。给这新起的“赵”字旗卖命,至少…至少还有一条明路!还有一份能看得见、够得着的报酬!还有一丝改变命运的微光!

“不破不立!”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开!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充血而显得有些发红,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异常坚定!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豁出一切的决绝!

“孙叔!”李承泽的声音不再干涩,反而带着一种异样的清晰和力量,他目光灼灼地迎上老孙头审视的眼神,“您说得对!刀尖舔血,火堆烤火!可这乱世,哪里不是刀山火海?给人当牛做马,是钝刀子割肉,饿死累死没人埋!落草为寇,是快刀子见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朝不保夕!”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陋室里浑浊的空气和胸中所有的恐惧、犹豫全部压下去:

“给这赵大帅卖命,是险!是提着脑袋走路!可至少…至少他给条明路!给份能看见的报酬!那三斗米,半斤盐,能让我妹吃饱穿暖!那未来的房舍田亩…是盼头!是活得像个人样的盼头!”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里沉默如山的王五,又落回老孙头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恳切和决然:

“我李承泽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我不能让我妹跟着我,永远在这烂泥坑里打滚!这险…我认了!这命…我卖了!只要能给我妹挣出一条活路来!刀山火海,我闯了!”如果要死,我也一定死在我妹妹前头!

小雨大概也明白了什么,默默的抱住了哥哥的胳膊!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陋室里回荡,震得棚顶的茅草似乎都簌簌作响。李承泽胸膛剧烈起伏,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在绝境中点燃的野火。

老孙头叼着烟斗,烟雾缭绕后面无表情。浑浊的老眼在李承泽那副豁出命去的决绝面孔上停留了许久,又缓缓扫过旁边吓得小脸煞白、却下意识紧紧抓住哥哥胳膊的小雨。最后,他那布满皱纹和刀疤的老脸上,嘴角那丝惯常的嘲讽弧度,竟慢慢地…慢慢地向上弯了起来!

“有种!”老孙头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赞赏的意味,“总算…还有点爷们儿的血性!没被那点墨汁泡软了骨头!”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烟雾从鼻孔里喷出,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浑浊的目光转向墙角那个一首沉默的身影:

“王五!你呢?是留在这城里找点零活,还是…跟老子一起,押一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王五身上。

王五依旧沉默。他靠在墙角阴影里,像一块亘古不变的岩石。那只缺指的手,原本一首稳稳地按在短矛粗糙的木柄上。此刻,那粗糙的指腹,却缓缓地、无声地过腰间的另一处——那里,别着他那把从不离身、刃口磨得雪亮的小猎刀。

的指尖停顿了一下。随即,那只缺指的手,离开了短矛的木柄。

那只手,异常稳定地、握住了小猎刀的刀柄!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热血沸腾。只有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变化——。

王五抬起眼。深潭般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老孙头和李承泽看过来的视线。

依旧沉默。

但所有的答案,都在那无声的握刀动作里,清晰无比。

老孙头浑浊的老眼里,最后一丝不确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凶狠的、押上老本的赌徒光芒!他猛地一拍瘸腿桌子(桌子剧烈地晃了晃)!

“好!他娘的!老子这把老骨头也豁出去了!”他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乱世押宝!要么盆满钵满,要么输得吊蛋精光!李二小子!你小子肚子里这点墨水,就是咱这支草台班子的‘宝’!老子跟王五,就是你俩的‘刀’!护着你,也护着你妹!咱们仨…不!咱们西个!”他看了一眼小雨,“一起去投那招贤榜!他赵霸天要是真龙,咱们就跟着腾达!他要是条虫…哼!大不了老子再带着你们钻山沟!”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承泽,一字一句,如同烙印:

“小子,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记住你是为啥去卖命的!不是为他赵霸天!是为让你妹!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上!能吃饱穿暖!能…能念书!能活出个人样!”

“嗯!”李承泽重重点头,眼眶发热,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

小雨虽然不太完全明白,但看到哥哥和孙叔、王五哥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小脸上也露出紧张又期待的神情,小手把哥哥的胳膊抓得更紧了。

王五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微微动了一下。深不见底的目光,无声地扫过李承泽和小雨,最后落在老孙头那张写满赌徒决绝的老脸上。

陋室昏暗,残破的窗棂外,是重建中城池的喧嚣与暮色。棚顶茅草的缝隙里,透下最后几缕挣扎的夕光,恰好落在王五握刀的手上,映得那粗糙的指节和冰冷的刀柄,如同淬火的精铁。

墨与刀,在这一刻,在这陋室的草芥之间,结成了乱世中最沉默也最坚固的同盟。前路依旧是刀山火海,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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