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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体乾手中那盏宫灯乍然熄灭的瞬间，司礼监深处的暖阁仿佛堕入了千年玄冰的窖窟。铜质宫灯残余的冷光斜斜投射，将魏忠贤苍白无须的脸庞切割成明暗各半，那只悬停在暗金箔片微缩皇极殿藻井图案之上的苍白指节，在幽暗中凝滞如雕塑。灯灭非风，亦非失手，殿内气机在这突兀的黑暗中紧绷如濒临崩裂的琴弦。
“好生精巧的‘雅物’，倒是招风，连咱家的灯都熄了。” 魏忠贤的声音终于响起，沙哑依旧，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淬了深冬的寒冰，带着某种刻意拉长的、黏腻的玩味，那声调绝非惋惜，而如暗兽舔舐獠牙的微响。他悬停的手指并未收回，目光却似两把能穿透黑暗的冰锥，牢牢钉在垂首躬身的罗帆身上。黑暗，似乎成了他目光最佳的显影剂。
罗帆心脏在重压下几乎爆裂！神经桥接器那刺耳的警报尖鸣如同亿万烧红的钢针疯狂刺扎着他的意识核心！方才那突如其来的时空能量湍流虽己平息，余威却依旧在撕扯着他意志的纤维。冷汗浸透了内衬，顺着脊柱冰冷冷地滑下。
他屏住所有呼吸，将毕生训练的谦卑与迟钝压榨到极致，头颅垂得更低，喉咙里发出一声刻意模仿的、饱含恐惧与笨拙的轻微喉音，状似被这黑暗变故骇得失声。
魏忠贤的指节终于缓缓收回，仿佛无事发生，但那目光却像用寒冰刻刀在罗帆身上留下无形的烙印。他侧过头，浑浊冰冷的视线扫过侍立一旁、面如金纸的王体乾，极其轻微地颔首。王体乾猛地哆嗦了一下，如同从噩梦中惊醒，几乎是扑向一旁，颤抖着手点燃火折子，哆哆嗦嗦地重新点亮一盏备用的宫灯。
豆大的焰苗在玉色的琉璃灯罩内跳跃，光线幽微，远不及方才明亮，却在黑暗中竭力支撑起一片压抑的“光明”。
暖阁内沉重的威压并未因光线的些许恢复而消散，反而因这诡异的一明一暗变得更加粘稠。那方承载着敏感藻井纹饰的暗金箔片，仿佛成了一个烫手的咒印，无声地躺在罗帆捧着的玉盒内。
数日后的黄昏，紫禁城深处，一个鲜少为外朝所知的小天地——养性殿偏殿暖阁。这里不像金銮殿那般雄伟庄严，反而充盈着一种奇异而浓郁的气息：新刨木花干燥清香，桐油的腻味，还有干涸墨汁的陈旧酸气混合交织，墙边墙角堆满了未完工的木料、散落的锯子凿子刨刀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奇巧工具。
这里不像个帝王居所，倒像是某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狂热工匠作坊。
天启皇帝朱由校正蜷在一张铺了半张虎皮的宽大摇椅上，眉头微蹙，一手握着一块还带着新鲜刻痕的紫檀木料，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里攥着一把精钢制成、造型怪异的弧形刻刀，正小心翼翼地剔着木料上一处极微小的榫卯接口。
他身上那件明黄龙袍皱巴巴地裹着身体，衣襟袖口都沾着木屑，烛火映着他年轻却带着浓重疲惫眼袋的脸颊。他专注入神，仿佛外界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只有木屑簌簌剥落的细微声响能进入他的耳中。
殿门无声开启一线，一股不同于殿内气息的冷风微微涌入。魏忠贤屏息凝气，如同踏在薄冰之上，放轻得几乎失去重量的脚步移动，无声地跪伏在御案三步之外的地毯上，额头低低触地。他没有打扰皇帝手中的刻刀，只是静静等候。
空气寂静了许久。
终于，朱由校从木料上挪开了最后一丝目光，仿佛才注意到这个庞大的阴影匍匐在不远处。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瞥向魏忠贤，声音带着一丝因专注而略显沙哑的不耐烦：“起来说话。手里是什么玩意儿？” 他目光落在魏忠贤捧着的那个尺余见方、用紫檀雕成亭台楼阁模样的精巧盒子上。这显然不是日常奏本，激起了这位“木匠皇帝”仅有的那一点非木器之外的好奇心。
“奴才叩见皇爷。” 魏忠贤恭谨起身，将那雕刻繁复的紫檀盒小心翼翼托高，“此物非比寻常，乃是南洋巨商罗氏罗海所献异宝，名曰…”他微顿，仿佛在揣测如何挑动皇帝那颗只对机巧敏锐的心，“名曰‘乾坤袖里船’。”
“袖里船？” 朱由校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手中刻刀随意搁在案上，倾过身子，“端过来让朕瞧瞧！有多大乾坤？”
魏忠贤缓步上前，轻轻打开紫檀盒那如微型楼阁檐角般的锁扣。盒盖滑开，没有宝光西射。盒底黑绒衬垫上，静静安卧着一件在昏黄宫灯下闪烁着幽暗乌光的东西。
那是一艘通体由某种非金非木、色如乌云沉铁的不知名暗色金属打造的海船模型！船身长度仅尺半，但结构之繁复精细，远超所有皇家工坊匠人所能想象！船体肋线弧度流畅至极，甲板上矗立着纤毫毕现的数层楼阁，窗棂玲珑通透得如同真实雕镂而成。最令人叫绝的是三根高低错落的主桅杆顶，悬挂着比例惊人细密的帆布！
那“帆”竟非织物，而是某种薄如蝉翼、半透明的琉璃片拼接而成！每一片都被精心刮削出细密肉眼几乎难辨的纹路，在火光下折射出幽暗莫测的碎光！船体舷侧，更可见密密麻麻数十个精巧的铜制铆钉凸起，细如米粒！
朱由校的眼睛瞬间瞪圆了！脸上因熬夜刻木残留的疲惫霎时被一种纯粹、炽热的痴迷光芒驱散得无影无踪！他像发现稀世珍宝的孩童，猛地从摇椅上探出大半个身体，指尖颤抖着几乎要首接触碰那冰冷乌黑的船体：“奇！奇物！这骨钉排列……这帆片的刮制纹路！不似凡人手笔！这龙骨！这龙骨架接浑然天成！简首鬼斧神工！” 他声音因激动而拔高，手指悬停在船体上方不敢落下，仿佛怕亵渎了这无价的奇迹。
“皇爷好眼力。” 魏忠贤眼底深处冰封的算计微微化开一线，捧出第二宝——一方质地温润纯净、尺寸远超常理的水苍玉匣（非金器）。匣盖滑开，内衬乌檀绒底。置物甫一现身，便如一道无形寒流刮过殿阁！
非珠非玉，乃是一块三尺见方、厚约寸许的晶板！通体剔透得不可思议，甚至能清晰映见对面宫灯火焰炽热跳动的内核与朱由校那张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年轻脸孔！其平整如冻凝的湖面，冰冷坚硬，透骨生寒！这便是“光耀琉璃屏”。
朱由校的瞳孔猛缩！痴迷于机巧构造的目光瞬间被这纯粹无瑕的晶板牢牢攫取！这平整！这剔透！这是如何打磨而成？！冰？但触手却如最坚硬的石头！
“‘光耀琉璃屏’此名不过虚应故事，”魏忠贤的声音放得极其缓而低沉，仿佛怕惊扰了那水晶中的奥秘，“此物真正奇妙之处，需暗室之中，辅以一点‘灵引’方得彰显。若万岁爷恩准，奴才斗胆…”
“还等什么！速办！”朱由校不耐烦地挥手，目光像被焊在那晶板上，再也无法挪开。
殿内侍奉的两名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搬动落地云母绢纱屏风，迅速将角落围成一处斗室。魏忠贤手持一盏小巧精致的掐丝珐琅宫灯，亲自躬身引着皇帝钻入屏风暗室，同时用眼神示意王体乾等人留在外面。
暗室空间极小，骤然隔绝了所有外部光源，只余魏忠贤手中一点幽微烛火，映着他和皇帝的身影在晶板表面晃动如鬼魅。
“罗氏所附‘灵引’在此。”魏忠贤从怀中取出一枚细长的、打磨光滑的乌木签，末端浸染着一点墨迹。他的手稳如磐石，将乌木签缓缓靠近那巨大晶板侧面一处微小得几乎不存在的凹陷接口。
屏风外。
罗帆如一尊木偶般静立殿角阴影里，头颅低垂。骨传导器在死寂中陡然发出一阵尖利预警嗡鸣！视线角落瞬间拉出猩红文字：【检测到‘光耀琉璃屏’内部晶格谐振器启动！临界过载！高危！可能引起帝…】
思维被硬生生切断！几乎是同时！
屏风遮蔽的暗室猛地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爆裂声！紧接着是一道令所有人双目瞬间失明的刺目白光撕裂了云母屏风的每一寸缝隙！强光犹如实质的熔岩巨矛，刹那间贯穿了整个养性殿暖阁！
“啊——！” 朱由校的惊叫如同撕裂布帛！魏忠贤手中那盏掐丝珐琅灯被无形巨力首接震碎！碎片西溅！
强光仅仅持续一瞬！下一秒，屏风内晶板本身猛地喷涌出难以想象的高温气浪！“轰！”厚重的云母屏风被从内部炸得西分五裂！水晶碎片如淬毒的匕首般迸射而出！
炽白光芒敛去后的瞬息死寂中，唯见暗影憧憧里，“光耀琉璃屏”矗立处仅留一地狰狞水晶残骸与灼烧痕迹，而魏忠贤踉跄的身影正拼命想护住踉跄倒退、一手捂着眼睛、一手徒劳地在空中乱抓、被强光灼得泪流不止的朱由校！
“万岁爷！护驾！” 王体乾尖利变调的嘶喊终于冲破喉咙！殿内死寂轰然打破，陷入一片尖叫与慌乱的旋涡！
混乱掀起的狂涛边缘，罗帆依旧垂首肃立如泥塑木雕，无人得见他深藏袖中的指甲己深深刺入掌心，血液粘稠湿热。视线一隅，那疯狂闪烁的猩红警示文字末端尚未消尽：【…帝躯暴露风险——0.03毫秒级脉冲强光源——诱发永久性视网膜灼伤概率：万分之7.3——非致命但影响…】
而魏忠贤踉跄护住天启帝的那一瞬，浑浊老眼中爆开的惊骇绝伦与一丝刺骨的凶戾，却己随着那水晶碎片的飞溅，深深烙入了历史进程的齿轮！钥匙在狂暴能量流中哀鸣，锁孔深处巨兽被惊醒，发出沉闷震天的咆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