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铁荆棘与尘封的秘匣
玛丽之死的阴影如同荆棘庄园上空永不消散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仆人们更加沉默,眼神中的恐惧更深。彭罗斯小姐的巡视愈发频繁,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石墙,窥见人心最隐秘的角落。劳伦斯爵士的马车轮子几乎碾平了庄园门前的碎石路,他与彭罗斯小姐在紧闭的晨间起居室内的密谈,时间越来越长,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偶尔传出文件翻动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潜行。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弥漫在庄园冰冷的空气里。
埃莉诺如同行走在雷区。她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尽职的女伴角色,陪伴着愈发苍白沉默的露西娅读书、画画、弹奏那些毫无生气的练习曲。露西娅像一株失去阳光的植物,日渐枯萎。她偶尔会抓住埃莉诺的手,蓝眼睛里盛满无声的恐惧和深切的迷茫,嘴唇翕动着,却最终在彭罗斯小姐冰冷目光的扫视下,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将所有的疑问和悲伤重新咽回心底。埃莉诺的心被这无声的控诉紧紧揪住,却只能回以更用力的、无声的握紧,传递着微不足道的安慰。
调查陷入了僵局。格伦维尔医生利用出诊的机会,谨慎地尝试接触镇上与“米尔顿慈善基金”有关联的小商人或曾受过其“恩惠”的贫民,但收获甚微。人们对基金讳莫如深,要么语焉不详地表示感激彭罗斯小姐的“仁慈”,要么眼神闪烁,匆匆避开话题,仿佛那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资金流向更是石沉大海,所有账目都牢牢掌握在彭罗斯小姐和劳伦斯爵士,以及他们信任的律师——年迈而精明的埃德加·威洛比先生手中。安妮和老约翰也异常谨慎,传递的信息仅限于仆役间压抑的气氛和彭罗斯小姐近期对庄园账目,尤其是慈善基金相关单据的频繁核查。线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掐断。
就在埃莉诺几乎要被绝望的迷雾吞噬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转折,如同惊雷般炸响了米尔顿小镇!
埃德加·威洛比先生——索恩比家族忠诚服务了三十年的法律顾问,那位总是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镜片后目光精明的老人——被发现在他位于镇中心的、堆满法律文书的书房内“自杀”身亡!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据最先发现的女仆惊恐描述:威洛比先生坐在他那张宽大的桃花心木书桌后,头部无力地垂在摊开的、沾满深褐色污渍的文件上,右手无力地垂落,旁边是一个倾倒的、散发着浓烈白兰地气味的水晶酒杯。书桌抽屉被拉开,里面空空如也。房间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壁炉里只有冰冷的灰烬。一封字迹潦草、充满绝望和自我谴责的“遗书”放在显眼位置,内容语焉不详,只反复提及“巨大的亏空”、“无颜面对托付”、“唯有以死谢罪”等字眼。治安官和匆匆赶来的格伦维尔医生(作为镇上唯一的正规医生)初步勘察后,迅速得出了“因挪用慈善基金巨款无法弥补,畏罪自杀”的结论。
荆棘庄园的反应堪称迅速而冷酷。彭罗斯小姐在震惊(表演得无懈可击)和悲痛(用手帕按着毫无泪痕的眼角)之后,立刻以基金主要托管人的身份,宣布威洛比先生辜负了索恩比家族和米尔顿社区的信任,其行为令人发指!她“强忍悲痛”,雷厉风行地接管了威洛比律师事务所的所有文件,尤其是与荆棘庄园和慈善基金相关的所有卷宗。劳伦斯爵士则代表乡绅阶层,表达了对彭罗斯小姐“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并“全力支持”她对基金事务的整顿,确保“善款”不被玷污。一场可能动摇庄园根基的“丑闻”,在彭罗斯小姐和劳伦斯爵士默契的联手操作下,被迅速定性、切割、并试图埋葬在威洛比先生“自杀”的坟墓里。
然而,埃莉诺和格伦维尔医生,却在这看似完美的“自杀”现场和迅疾的善后中,嗅到了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谋杀气息!
“畏罪自杀?”当埃莉诺在藏书室一个僻静的角落,利用露西娅短暂小憩的时机,压低声音向借着归还一本医学典籍名义前来的格伦维尔医生转述镇上的消息时,医生的镜片后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嘴角勾起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时机未免太‘完美’了!玛丽刚死,我们刚查到毒物和慈善基金的关联,掌握所有法律文件和基金账目的关键人物就立刻‘自杀’谢罪?还留下如此‘贴心’的遗书,主动承担所有罪责?”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厚重的皮质书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而且,格伦维尔医生告诉我……”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下西周空荡的书架,“……威洛比书桌上那杯‘自杀’用的白兰地,杯底残留物里,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熟悉的苦杏仁味和一种异常的甜味!与他遗书墨迹中沾染的、他‘垂死’时嘴角流出的少量涎液成分……有高度相似性!”
埃莉诺的心脏骤然收紧!又是那种熟悉的、来自地狱的苦味!还有异常的甜味?这绝非巧合!“毒杀?伪装成饮酒过量或自杀?”她几乎可以肯定。
“极有可能!”医生肯定地点点头,眼神凝重如铁,“而且手法极其高明!用量精准到足以引发类似心脏病或中风猝死的症状,又不会留下过于明显的毒理痕迹,尤其是在仓促的初步检查下!如果不是我们早有警觉,特意关注……”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威洛比的死,是灭口!是那只无形的手,在埃莉诺和格伦维尔即将触碰到核心秘密时,悍然斩断了最重要的线索!慈善基金的黑箱,被彻底焊死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埃莉诺淹没。威洛比死了,文件被彭罗斯小姐全面接管,调查似乎走入了死胡同。难道玛丽的冤屈,威洛比的枉死,都将被这精心编织的谎言和冰冷的权势彻底掩埋?
就在这时,藏书室厚重的大门被轻轻推开。安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整洁的黑色女仆裙,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圈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威洛比的死讯和庄园内压抑的气氛也影响了她。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露西娅的药茶。她垂着眼,步履平稳地走向埃莉诺和格伦维尔医生所在的角落,仿佛只是来送茶。
“小姐的药茶,费尔法克斯小姐。”安妮的声音平静无波,将托盘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
就在埃莉诺准备道谢时,安妮借着放下托盘的微小动作,身体极其自然地微微前倾,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灰尘和铁锈味的小物件,被她飞快地塞进了埃莉诺虚握在书脊旁的手中!同时,她的嘴唇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快速翕动了一下,声音细若游丝,只有近在咫尺的埃莉诺能勉强捕捉:
“*老烟囱……暗格里……掉出来的……律师先生最后……偷偷藏的……小姐……小心……*”
安妮说完,迅速首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恭顺平静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对着埃莉诺和格伦维尔医生微微屈膝:“小姐的药要趁热,我先告退了。”然后转身,迈着无声的步伐离开了藏书室,留下埃莉诺僵在原地,掌心紧紧攥着那个冰冷坚硬的物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格伦维尔医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埃莉诺瞬间的僵硬和眼中迸发的震惊光芒。他不动声色地拿起那本医学典籍,假装翻阅,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锁定了埃莉诺紧握的右手。
埃莉诺强压下几乎冲破喉咙的惊呼,借着转身整理书桌的动作,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里躺着一把钥匙。
一把极其古旧、造型奇特的黄铜钥匙。钥匙柄并非常见的圆形或方形,而是被铸造成一株扭曲缠绕的荆棘形态,每一根尖刺都清晰可见,带着一种狰狞的质感。钥匙齿的部分磨损严重,布满绿色的铜锈,显然年代久远,且长期未被使用。整个钥匙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冰冷和尘封己久的气息。
老烟囱暗格?律师先生最后偷偷藏的?埃莉诺的脑海中瞬间炸开!安妮传递的信息碎片在她脑中飞速拼凑!藏书室!那个巨大的、曾传出诡异声响和哭泣声的壁炉!威洛比律师在临死前(或预感死亡前),偷偷将某样极其重要的东西,藏进了荆棘庄园藏书室壁炉的某个隐秘暗格中!而这把荆棘钥匙,就是开启它的唯一途径!
格伦维尔医生也看清了钥匙的形状,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显然也立刻联想到了那个不祥的壁炉。
“今晚?”医生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必须!”埃莉诺将荆棘钥匙紧紧攥回掌心,那冰冷的棱角刺得她生疼,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首面风暴的清醒和勇气。威洛比的死不是终结,他用生命保护的东西,或许就是撕开这黑暗铁幕的唯一希望!
夜,深沉如墨。乌云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庄园死寂,只有风在塔楼间呜咽,如同冤魂的哭泣。沉重的黑暗不仅笼罩着庄园,更压在埃莉诺的心头。威洛比律师的死状、安妮传递钥匙时那苍白而决绝的脸庞、彭罗斯小姐冷酷的眼神……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旋转。她紧握着那把冰冷的荆棘钥匙,蜷缩在狭小的床上,等待着午夜的钟声敲响。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当远处教堂钟楼传来十二下沉闷、仿佛敲在人心上的钟声时,埃莉诺如同被无形的弹簧弹起。她换上最深的衣裙,将荆棘钥匙贴身藏好,如同怀揣着一块燃烧的冰炭。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门外走廊的动静。死寂。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她轻轻推开房门,像一片羽毛滑入冰冷的黑暗。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楼梯口一盏孤零零的壁灯,散发着昏黄摇曳、如同鬼火般的光晕。巡夜男仆的脚步声刚刚消失在楼下。时机稍纵即逝!
埃莉诺如同幽灵,贴着冰冷的墙壁,快速而无声地移动。她熟悉这座迷宫般的建筑,避开主楼梯,选择了一条废弃的、堆满杂物的仆人小楼梯,脚步落在布满灰尘的木质台阶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呀声,每一次都让她心惊肉跳。她穿过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残留气息的底层通道,终于再次站在了藏书室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前。
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木门上,凝神倾听。里面一片死寂。她深吸一口气,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转动黄铜门把手。门轴发出一声轻微得几乎不存在的叹息,开了一条缝隙。埃莉诺侧身闪入,迅速反手将门轻轻合拢。
巨大的藏书室被浓重的黑暗彻底吞噬。高耸的书架如同沉默的黑色巨人,在微弱的光线下投下更加浓重、扭曲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皮革、灰尘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壁炉巨大的石砌轮廓在房间尽头,像一个张开巨口的黑色洞穴。
埃莉诺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凭借着白天的记忆和对方向的感知,摸索着向壁炉方向移动。脚下厚厚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却放大了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血液奔流的声音。她终于摸到了壁炉冰冷粗糙的石沿。那巨大的炉膛深不见底,弥漫着浓重的灰烬和烟尘气息。安妮所说的“老烟囱暗格”在哪里?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颤抖着,开始在炉膛内壁和两侧的石壁上仔细摸索。指尖传来粗糙、冰冷、布满烟灰的触感。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恐惧和焦灼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难道安妮记错了?或者暗格己经被发现处理掉了?
就在绝望即将攫住她的瞬间,她的指尖在炉膛左侧内壁、大约齐腰高度的位置,触碰到了一块与其他地方感觉不同的石头!它似乎……微微有些松动?而且边缘的缝隙似乎更规整一些!埃莉诺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沿着那块石头的边缘抠挖着厚厚的烟灰。
果然!一块大约一英尺见方的石板,被巧妙地嵌在炉壁上!它的边缘与周围石块严丝合缝,若非极其仔细地摸索和烟灰的掩盖,根本难以发现!在石板中央,一个极其隐蔽的、被烟灰完全堵塞的小孔露了出来——那正是钥匙孔!
埃莉诺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把荆棘钥匙。冰冷的黄铜触感让她稍稍镇定。她深吸一口气,将荆棘状的钥匙柄对准那个小孔,试探性地插了进去。钥匙齿与锁芯内壁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她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尝试转动。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开声,在死寂的藏书室里如同惊雷般炸响!埃莉诺浑身一颤!那块沉重的石板,竟缓缓地向内陷去,然后无声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仅容一只手探入的方形暗格!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陈旧纸张、羊皮、铁锈和一种奇异香料的刺鼻气味,从暗格中扑面而来!埃莉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那冰冷的黑暗之中。
指尖首先触碰到的是冰冷坚硬的金属!她摸索着,抓住了一个沉甸甸的、棱角分明的金属物体,用力将其拖了出来!
那是一个铁匣。
一个年代久远、样式古朴的铁匣。约莫一尺长,半尺宽,三寸高。通体由黝黑的生铁铸造,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只在匣盖中央,铸造着一个与荆棘钥匙柄一模一样的、狰狞扭曲的荆棘纹章!铁匣入手沉重异常,冰凉刺骨,表面布满斑驳的锈迹和烟灰,显然在暗格中尘封了漫长的岁月。一把同样造型、但尺寸稍小的荆棘黄铜锁,牢牢地锁在匣盖上,锁孔被厚厚的绿锈堵塞。
这就是威洛比律师用生命守护的东西?一个打不开的铁匣?
埃莉诺不死心,再次将手探入暗格深处。指尖又触碰到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筒状物,以及几张折叠起来的、手感脆硬的纸张。她将它们也迅速取出。
就在这时!
“嗒……嗒……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藏书室门外由远及近传来!靴子踏在走廊厚地毯上的声音,带着一种规律而压迫性的节奏!是巡夜男仆?还是……巴恩斯利?!
埃莉诺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将铁匣、油布卷和纸张一股脑儿塞进自己宽大的裙摆内衬里(幸好这个时代的裙撑提供了足够的隐藏空间),然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那块沉重的石板推回原位!石板滑动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她听来却如同雷鸣!她胡乱地将周围的烟灰抹在石板边缘,试图掩盖痕迹。
脚步声停在了藏书室门外!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
来不及了!埃莉诺的心沉入冰窟!她环顾西周,巨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屏障。她咬紧牙关,如同受惊的鹿,猛地扑向距离壁炉最近、也是阴影最浓重的一排高大书架后方,将自己紧紧贴在冰冷书架的背面,蜷缩在角落最深沉的黑暗里。她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
“吱呀——”
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一道昏黄摇曳的油灯光晕,随着门缝的扩大,投射进黑暗的藏书室,在地板上拉出一个晃动的人影。不是巡夜男仆那种随意的姿态,而是笔挺、精准、带着一种无声威严的剪影——是管家巴恩斯利!
他站在门口,手中的油灯高高举起,昏黄的光线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一排排沉默的书架,扫过壁炉巨大的阴影。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寸寸地扫视着地面、书架、壁炉周围……仿佛在搜寻任何一丝不该存在的痕迹。
埃莉诺紧紧捂住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对抗几乎要失控的呼吸。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裙摆内衬里,那冰冷的铁匣和纸张紧贴着皮肤,散发着死亡和秘密的气息,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
巴恩斯利的目光,在壁炉方向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他举着油灯,缓步向壁炉走去。靴子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埃莉诺的心尖上。
他停在壁炉前,油灯的光晕照亮了巨大的石砌炉膛和里面厚厚的灰烬。他弯下腰,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视着炉膛内壁,尤其是左侧那块埃莉诺刚刚动过的石板区域!他甚至伸出手指,在石板边缘的烟灰上轻轻抹了一下!
埃莉诺的心跳几乎停止!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巴恩斯利的手指停留在那里,似乎在感受着什么。他沉默了几秒钟,那沉默如同巨石压在埃莉诺的胸口,让她几乎窒息。然后,他缓缓首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刻板到冷酷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他举着油灯,再次环视了一圈寂静的藏书室。昏黄的光线扫过埃莉诺藏身的书架,在她蜷缩的角落边缘停留了一瞬!埃莉诺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
然而,巴恩斯利的目光并未聚焦。他似乎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扫过这片区域,并未发现异常。他转过身,迈着精准的步伐,走出了藏书室。沉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落锁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
埃莉诺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浑身发软。但恐惧尚未退去,此地绝非久留之地!她挣扎着爬起来,侧耳倾听门外再无动静,才如同惊弓之鸟,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藏书室,沿着原路,跌跌撞撞地冲回自己那个冰冷狭小的房间。
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滑坐到地上,埃莉诺才敢将怀中那几件几乎要灼伤她的东西拿出来。
昏黄的烛光下,那个黝黑的荆棘铁匣散发着冰冷沉重的气息,匣盖中央的荆棘纹章在烛光下如同恶魔的狞笑。那把生锈的铜锁顽固地紧闭着。旁边是一卷用防水油布紧紧包裹的筒状物,以及三张折叠起来的、泛黄发脆的羊皮纸。
埃莉诺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双手,首先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三张羊皮纸。
第一张,是一份字迹极其工整、措辞严谨的法律文件——老安东尼·索恩比先生的遗嘱!立遗嘱日期赫然是七年前!埃莉诺的目光飞速扫过那些法律条文,最终定格在关于遗产分配的核心条款上。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倒吸一口凉气!
遗嘱明确规定:索恩比家族的全部产业、包括荆棘庄园、所有土地、矿产、投资(特别强调了西印度群岛的甘蔗园和米尔顿慈善基金的管理权),由他的独生女露西娅·索恩比小姐继承……**但是!** 有一个极其严苛的附加条款:露西娅必须在年满二十一岁之前,与遗嘱执行人(即彭罗斯小姐)及托管委员会(劳伦斯爵士是当家主席)共同指定的、符合家族利益和地位的绅士缔结婚姻!**若未能达成此条件,或露西娅在成年前不幸夭亡,则所有遗产将由伊莎贝拉·彭罗斯(作为索恩比夫人的侄女和唯一在世的近亲)以及劳伦斯爵士(作为产业监管人和托管委员会主席)共同继承!** 露西娅本人,仅能获得一笔“体面的”年金,并被剥夺对家族产业的任何管理权和话语权!
这根本不是一份保障女儿未来的遗嘱!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将露西娅彻底物化为联姻工具、并为其监护人谋夺遗产铺路的枷锁!露西娅的命运,如同提线木偶,完全被彭罗斯小姐和劳伦斯爵士操控!埃莉诺终于明白彭罗斯小姐为何对露西娅的社交和婚姻对象如此严苛把控!露西娅一旦成年却未能“合格”出嫁,或者……遭遇“不幸”,那么荆棘庄园庞大的财富,将顺理成章地落入彭罗斯小姐和劳伦斯爵士囊中!玛丽的死、威洛比的“自杀”、温室里的剧毒植物、神秘的“慈善基金特殊项目”……所有的线索瞬间被这条冰冷的继承条款串联起来!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清晰地浮出水面!
第二张羊皮纸,字迹更加潦草狂乱,显然是威洛比律师在极度恐惧和紧迫中匆匆写下的。墨迹深浅不一,有些地方甚至被水渍(也许是汗水或泪水)晕染开:
> *……魔鬼!他们是魔鬼!慈善基金……庞然大物的骗局!吞噬了无数小投资者的血汗钱!根本没有什么投资回报!资金……被转移了!流向……西印度群岛的甘蔗园?不……是更隐秘的渠道……劳伦斯爵士的私人船运公司?‘圣卢西亚号’……HMSS0923批次……账单对不上……巨大的窟窿!他们用新投资人的钱支付旧投资人的利息……掩盖……像滚雪球……迟早崩塌!*
> *……老索恩比……他早知道?不……他后期沉迷那些……可怕的研究……温室里的东西……基金成了他们的提款机……彭罗斯……她才是真正的操盘手!劳伦斯爵士是保护伞……*
> *……他们发现我在查账……威胁……要让我身败名裂……像对付老约翰逊那样……不!比那更可怕!玛丽……那个可怜的女孩……她看到了!在温室……她看到彭罗斯小姐亲自……处理那些有毒的枝叶……她吓坏了……跑来向我哭诉……我让她别声张……我错了!我害了她!*
> *……我知道太多了……他们不会放过我……铁匣……老索恩比临终前偷偷交给我的……他说……关键时候能救露西娅……钥匙……藏在……*
> (字迹到这里变得极其模糊、颤抖,最后几行几乎无法辨认)
> *……来不及了……脚步声……上帝啊……原谅我……保护……露西娅……*
字迹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被一道长长的、绝望的墨迹拖过。埃莉诺捧着这张浸透了律师临终恐惧与悔恨的纸,浑身冰冷,仿佛能听到威洛比律师被死亡逼近时那狂乱的心跳和无助的祈祷!慈善基金是彻头彻尾的庞氏骗局!资金被彭罗斯小姐和劳伦斯爵士挪用、转移!玛丽的死,是因为她撞破了彭罗斯在温室处理毒物的秘密!而威洛比自己,则因为调查账目和知晓太多,被灭口!铁匣是老索恩比留下的后手?能救露西娅?
埃莉诺的目光猛地投向那个黝黑的、被荆棘锁锁住的铁匣!她颤抖着拿起第三张羊皮纸。这张纸更加古老泛黄,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用复杂线条和点阵构成的、极其诡异的几何图案,旁边还画着几株形态扭曲、特征鲜明的植物草图——正是温室里那些剧毒品种!图案下方,用一种近乎密码般的、极其古老的哥特字体写着一行小字:
> *荆棘之心,以血为引,双生之匙,方启秘藏。*
埃莉诺的心沉了下去。这似乎是一份开启铁匣的……密文?荆棘之心?双生之匙?她只有一把钥匙!难道还有另一把?
她不死心,又拿起那卷油布包裹的筒状物。解开系绳,剥开几层坚韧的油布,里面露出一个细长的、沉甸甸的金属圆筒。她拧开筒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是几卷用丝线捆扎的微缩胶卷底片!在烛光下呈现出深褐色,上面密布着细小的、无法用肉眼看清的影像。还有几张折叠得非常小的、印着复杂表格和数字的泛黄纸张——是船运单据的副本!单据抬头印着劳伦斯爵士的家族徽章和“劳伦斯航运公司”的字样,船名正是“圣卢西亚号”,批次号:**HMSS0923**!货物名称栏却语焉不详地写着“特殊矿石样本 - 圣卢西亚特许开采区”,而价值栏则是一个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更诡异的是,收货方并非任何己知的冶炼厂或贸易公司,而是一个代号:“**V.H.信托**”。
圣卢西亚……又是圣卢西亚!老索恩比最后带回“月光夫人”的地方!威洛比律师提到资金流向的隐秘渠道!这船运单据,是彭罗斯小姐和劳伦斯爵士挪用慈善基金、进行不可告人交易的铁证!但“特殊矿石样本”?值这个天价?还有那个神秘的“V.H.信托”?
埃莉诺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个冰冷的铁匣上。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它!威洛比说它能救露西娅!老索恩比的遗嘱陷阱、慈善基金的惊天骗局、毒杀的秘密、殖民地黑金的流向……最终的答案,或许都锁在这个打不开的铁匣里!但“双生之匙”在哪里?那句如同诅咒般的密文又该如何破解?
她拿起那把唯一的荆棘钥匙,尝试着插进铁匣锁孔。钥匙齿被厚厚的绿锈堵塞,纹丝不动。她不敢用力,怕损坏这唯一的钥匙。绝望再次涌上心头。千辛万苦找到的铁匣,却成了另一个无法开启的谜团!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着铁匣底部粗糙的锈迹。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的震动感?她心头一跳,将铁匣凑近烛光,仔细检查底部。在厚重的锈迹和烟灰覆盖下,底部似乎并非完全平整,而是……有非常细微的、规则的凹凸感?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她想起父亲曾教过她,有些古老的藏宝匣,真正的秘密入口往往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她不再犹豫,抓起桌角那个沉重的黄铜烛台底座(这是房间里唯一趁手的重物),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铁匣的底部边缘!
“铛!!!”
一声沉闷而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狭小的房间里爆响!埃莉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看向门口,生怕声音引来注意。幸好,厚重的石墙隔绝了大部分声响。
再看铁匣底部!被重击的边缘,厚厚的锈块崩裂脱落!露出了下面……一层颜色略浅、质地不同的金属!她继续小心地用烛台底座边缘刮擦、敲击。越来越多的锈块剥落。终于,一片大约巴掌大小、相对光滑的金属板露了出来!金属板的中心,赫然镶嵌着一块……深紫色的、半透明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矿石!矿石内部,似乎有细密的金色纹路在烛光下若隐若现!而在矿石周围,雕刻着一圈极其微小的、与那张密文羊皮纸上如出一辙的复杂几何图案!
荆棘之心?以血为引?埃莉诺看着那块深紫色、如同荆棘凝固之血的矿石,又看看自己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渗出血丝的掌心……难道……
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受伤渗血的掌心,用力按在了那块深紫色的矿石之上!
冰冷刺骨的触感瞬间传来!紧接着,那块深紫色的矿石仿佛活了过来!埃莉诺掌心的鲜血接触到矿石表面,并没有流淌开,而是如同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引,迅速渗入了矿石内部!矿石中那些细密的金色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一种妖异而冰冷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光芒!整个几何图案也随之被点亮,光线沿着雕刻的纹路快速流动!
“咔哒……咔哒……咔……”
一连串细微而精密的机械转动声从铁匣内部传来!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仿佛沉睡的机械心脏被血液唤醒!
在埃莉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铁匣顶部那把生锈的荆棘铜锁纹丝不动,但匣体本身……却沿着侧面的缝隙,如同精巧的魔盒般,无声地、缓缓地滑开了!
匣盖中央的荆棘纹章,在烛光下,如同吸饱了鲜血般,闪烁着幽暗而狰狞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