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晏疏己经将乌木算盘用靛蓝棉布包好,仔细地放进考篮。她的手指在算珠上轻轻抚过——这是赵先生临行前赠的,梁上"商道至诚"西个小字在晨光中若隐若现。隔壁屋里,晏尘正把《千字文》翻得哗啦作响,时不时蹦出几句背诵声。
"尘哥儿,把束发的带子系紧些。"李氏往两个孩子的考篮里各塞了三个芝麻炊饼,又取出早就备好的油纸包,"这是你姐用松烟墨抄的《考场须知》,带着沾沾文气。"
院门外,张定国己经套好了板车。这个曾经的矿工如今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细布衫,连指甲缝都刷得干干净净——自从大女儿中了秀才,他就再不许自己身上带半点煤灰味。
县学前的青石板上积着夜露,晏疏的绣鞋刚踩上去就打了个滑。正要摔倒时,一柄洒金折扇突然横在眼前。
"张家二姑娘当心。"雍文才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女子本就不该来这种地方..."
晏疏站稳身子,从考篮里取出算盘"啪"地甩开。十七档檀木珠子碰撞出清越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九章算术·粟米》篇第三问,"她故意提高嗓门,"雍公子可知'置米十斗易粟八斗'该如何折算?"
雍文才的折扇僵在半空。他当然不知道——去年县试的算学题,还是花钱请粮行伙计代答的。
晏尘的考棚设在最角落。他踮脚才够到桌案,却发现自己的凳子比旁人矮半截。监考官捋着胡须道:"小儿坐高凳恐生危险。"
"谢大人体恤。"晏尘从怀中掏出木雕镇纸。这是他用老梨木新刻的赵先生坐像,垫在考卷下正好补足高度。当晨光透过窗棂照在木雕上时,邻座的考生突然倒吸凉气——那雕像的眉眼竟似活过来般,正严厉地瞪着每个想作弊的人。
巳时三刻,晏疏在算学题卷上发现了蹊跷。最后那道"漕粮折变"题,竟和王记粮行假账的数目分毫不差。她的算珠突然停在了"七"的位置——这是雍家去年贪污的粮仓编号。
"大人!"她猛地举手,"此题数据有误!"
满场错愕中,晏疏的算盘声如急雨般响起。她当场推演出整套作假手法,甚至指出题中暗藏的兑率破绽。主考官夺过题本时,发现边角有个极小的"雍"字水印。
放榜那日,晏尘像尾泥鳅般钻到最前排。当"张晏尘"三字出现在童生榜第七位时,他转身就往家跑,却在巷口撞见被铁链锁着的雍文才。
"多亏你姐那道算题..."胡一刀的瘸腿从墙后闪出,"牵扯出雍家买通考官的事。"他努努嘴,县学照壁上新贴的海捕文书还在往下滴墨,上面画着漕帮二当家的狰狞面孔。
"二姐快看!"晏尘把童生巾歪戴在头上,活像顶着片荷叶。晏疏却盯着自己府试的考引发呆——女子专场甲等第三,这意味着她明年就能和大姐同赴乡试。
张定国把"书香门第"的匾额擦了第三遍,突然说:"该给你大姐相看人家了。"话音未落,三本《卫国律》同时砸在他脚边。李氏叉腰站在厨房门口:"举人还没考呢,你急什么?"
更深夜静时,晏清着府试考引上的烫金纹。窗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胡一刀的暗号。字条从门缝滑进来,带着河水的腥气:
「漕帮余孽盯上算题案,护好你妹」
院后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仿佛无数账本在风中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