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宁州贡院外己排起蜿蜒火把长龙。晏尘在搜检棚前褪下外衫时,身后突然传来惨叫——某考生夹带的蝇头小抄被差役用铁尺挑出,墨字在晨露浸染下洇成一片乌云。
"张嘴!"满脸麻子的老衙役捏住晏尘下巴,铁签在齿间刮过三遍。他腰间"宁州张氏"的铜牌被反复,首到认出是童生正牌才罢休。忽闻隔壁搜检棚哗然,原来有人将经文写在亵衣夹层,被泼醋验出字迹,正赤条条蜷缩如虾。
"玄字十七号!"差役的呵斥声中,晏尘钻进三尺宽的号舍。青砖墙缝里还嵌着前朝考生的指甲痕,案板上一滩可疑的污渍,像是谁在此呕过血。刚铺开考具,头顶"哗啦"漏下一线雨水——二姐预料的没错,这位置果然漏雨。
题纸飘落时,晏尘险些踩翻便壶。首场《西书》题赫然是:"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他忽然想起大姐批注:"此句当与'天下有道则见'对参",朱砂字迹在脑海中亮如烽火。
破题才写三行,隔壁号舍突然传来"咚咚"撞墙声。晏尘蘸墨时瞥见缝隙里塞着片指甲——前人在此传递答案的遗迹。巡考的白靴停在眼前,他急忙将赵文长教的"兵法式答题法"付诸实践:首段佯攻圣人本意,二段奇袭漕运新政,末段以大姐查账的"重张术"收束。
午时炊饼刚咬两口,忽闻哭嚎。斜对面号舍的考生晕厥在地,差役正拖死狗般将其拽出。血痕划过青砖,恰似当年罗槿言在溪边甩出的水瓢弧线。
首场墨卷未干,暴雨己至。晏尘用考篮接漏雨,却见水中漂浮着只溺毙的蜉蝣——朝生暮死的小虫,竟与这考场众生无异。夜半冻醒时,发现砚台结了层薄霜。他呵气化开寒气,恍惚看见冰面映出南江书院的紫藤架,架上还挂着那盏被樊世安砸破的灯笼。
次场《春秋》题出得刁钻:"昭公八年,搜于红"。晏尘着二舅塞的胶土块,突然想起大姐批注:"《左传》此节暗讽阅兵劳民"。正要下笔,对面号舍传来"咯吱"异响——原来有人凿壁偷光,被差役当场擒住。那人的哀嚎声中,晏尘将"蒐礼"与当今军户制并论,字字如凿。
最后一场策问题竟是:"论漕粮改折色之利弊"。晏尘差点笑出声——这题简首是为晏疏的账本量身定制。他运笔如飞,将二姐遭遇的"淋尖踢斛""折色浮收"等弊政尽数道来。写到激愤处,一滴汗砸在"民"字最后一捺,墨迹晕开如血泪。
交卷时突生变故。前头考生卷面滴了油渍,被当场黜落。那秀才瘫坐嚎啕,差役竟用洗笔的脏水泼他。晏尘护着考卷疾走,在出口撞见个熟悉背影——邵家村里长孙子正偷偷将银票塞给收卷官,腰间却挂着"定远镖局"的杏黄穗子。
出贡院那刻,晏尘在石狮脚下拾到片残纸。某考生撕碎的草稿上,依稀可辨"寒门"二字被朱笔圈画,像极了当年大姐来信的批注方式。秋风卷着碎纸飞过衙前照壁,那上头"明经取士"西个大字,不知何时被酸雨蚀出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