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的欢呼声还未散尽,汗水浸透的蓝色球衣黏在背上,王砚却觉得浑身轻盈得像要飘起来。雷烈正被一群涌上来的学弟扛在肩上,张海涛的新眼镜在庆祝中被撞歪,李壮举着奖杯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那座锈迹斑斑的金属奖杯,此刻在灯光下却比任何黄金都耀眼。
“王砚!”赵建国的声音穿透嘈杂,他手里还攥着那个摔变形的搪瓷缸,茶水渍在胸前的旧衬衫上晕开深色的花,“过来!有人找!”
王砚拨开围上来的人群,看见体育馆出口处站着两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穿着印着“市青少年篮球队”字样的运动服,身材高瘦,眼神锐利得像在球场上盯防对手;另一个西装革履,手里夹着文件夹,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
“是育才中学的王砚同学吧?”穿运动服的男人先开了口,声音带着烟草和阳光晒过的味道,“我是市队助理教练周明,这是我们领队张老师。”
王砚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湿透的球衣下摆。他想起阮莹莹曾在数据本里提过,市队每年会从县级比赛里挑苗子,只是育才中学从未有人被看上过。
“今天这场球打得不错。”周明的目光落在他微微发肿的脚踝上,那里还缠着上午刚换的绷带,“尤其是最后那个转身投篮,核心力量和球感都很突出。”
张领队翻开文件夹,抽出一张印着市队徽章的表格:“我们看了你整个赛季的录像,你的进步幅度很惊人。下周一到市体校报道,参加为期两周的试训。如果通过,就能正式加入市队。”
表格上的“入选意向”一栏空着,钢笔悬在旁边,金属笔尖在灯光下闪着冷光。王砚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耳边的欢呼声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这是他重生以来,离“改变命运”最近的一次。
“去啊!傻站着干嘛!”雷烈不知何时挤了过来,汗湿的胳膊肘狠狠撞在他肩上,“市队!老子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周明笑了笑,拍了拍王砚的背:“不用现在答复,回去跟家里和学校商量下。下周一上午九点,我们在体校门口等你。”他递来一张名片,纸质粗糙,边缘印着小小的篮球图案。
王砚捏着名片,硬纸板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首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体育馆外的暮色里,他才缓过神,发现阮莹莹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抱着那个记满数据的笔记本,帆布包的带子滑到肘弯,露出半截纤细的小臂。
“恭喜你。”她的声音很轻,像夏夜落在湖面的雨,“我就知道你会被看到的。”
王砚突然想起决赛最后那个加罚,他站在罚球线时,余光瞥见阮莹莹蹲在技术台旁,握着笔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那时他还不懂,为什么她比自己还要紧张。
“你早知道他们会来?”他走近几步,才发现她眼角的泪痣被汗水打湿,像颗被晨露浸过的星子。
阮莹莹低头翻着笔记本,最新一页画着决赛最后三分钟的战术图,他和雷烈的跑位路线被用红笔标得格外清晰:“周教练昨天联系过我,要你整个赛季的技术统计。我……我把你每次加练的投篮数据也附进去了。”
原来那些深夜在器材室练到指尖发僵的投篮,那些被汗水晕开的训练计划,她都偷偷记着。王砚的喉咙突然发紧,想说些什么,却被雷烈的大嗓门打断:“嫂子都帮你铺路了,还不快请客?!”
起哄声里,阮莹莹的脸颊瞬间红透,转身就要往人群外走。王砚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肤很凉,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水,在他掌心微微颤抖。
“等下。”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一起走。”
夏夜的风卷着操场的煤渣气息,吹散了体育馆里的燥热。王砚把奖杯塞给雷烈,让他先带队员们回宿舍,自己则和阮莹莹沿着围墙慢慢走。路灯在地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偶尔有重叠的瞬间,又会被她悄悄错开。
“市队的训练会很苦吧?”她先开了口,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我表姐以前在省队练田径,说每天要跑二十圈操场,还要举很重的铁。”
“应该比不过在器材室扛轮胎。”王砚想起那些被赵建国骂“不要命”的清晨,雷烈扛着卡车轮胎冲刺的背影,李壮深蹲时咬碎牙的模样,突然笑了,“再说,我不怕苦。”
阮莹莹停下脚步,抬头看他。月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层细盐:“王砚,你还记得去年秋天吗?你在图书馆门口问我自习室开不开,那时你……”
“那时我投了个三不沾,被人笑了半节课。”王砚接话,语气里带着自嘲。他记得那天阳光很毒,他攥着被汗水浸湿的衣角,看着她抱着书本走进图书馆,像看着另一个世界的人。
“不是的。”她的声音突然变轻,“那时我觉得你很奇怪,明明看起来很狼狈,眼睛却亮得吓人。”
王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系统面板里那些冰冷的积分数字,那些用汗水换来的属性提升,却突然觉得,比起这些,此刻少女眼底的光,才是最真实的“奖励”。
走到校门口的梧桐树下,阮莹莹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盒子,递到他手里:“这个给你。”
是个用硬纸板做的篮球模型,上面用马克笔画着粗糙的纹路,篮筐是用回形针弯的,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很用心。“试训的时候带着,”她的指尖蹭过他的掌心,像有电流窜过,“就当……就当是我们全队给你加油。”
王砚捏着那个轻飘飘的纸篮球,却觉得比奖杯还沉。他突然想起决赛结束时,她红着眼眶说“恭喜”的样子,想起她总在他训练结束后递来的冰镇毛巾,想起数据本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原来有些心意,早就藏在最平常的日子里,像操场边悄悄生长的野草,不知不觉就铺满了整个夏天。
“阮莹莹,”他叫住转身要走的她,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试训结束,我能请你看电影吗?就看上次你说的那部,讲市队夺冠的。”
她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进王砚耳朵里。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王砚低头打开那个纸盒子。里面除了篮球模型,还有张折叠的纸条,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市队中锋的弱点是左侧转身,你可以多练些右侧突破后的分球。”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远处球场传来的喧闹。王砚握紧纸条,指尖触到纸页上浅浅的折痕,突然觉得,去不去市队,似乎己经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远处的霓虹在云层里明明灭灭,像未说出口的心事。他知道,下周一的试训只是另一段征途的开始,但这个夏夜,少女递来的纸篮球和那句轻轻的“嗯”,己经成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