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市体校的红砖墙,王砚站在刻着“更快、更高、更强”的石碑前,指尖捏着那张边角卷翘的报到单。身后是渐行渐远的育才中学——高三教学楼的窗口己经挂上“距离高考278天”的红色横幅,阮莹莹的座位应该在靠窗的第三排,此刻或许正低头演算着数学题,阳光落在她的帆布包上,像去年秋天那个图书馆外的午后。
“新来的?”传达室的大爷探出头,老花镜滑到鼻尖,“周教练在三号训练馆,进去左拐。”
训练馆的铁门推开时,一股混合着橡胶、汗水和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与育才那两个锈迹斑斑的篮球架不同,这里并排立着六个崭新的篮筐,地板擦得能映出顶灯的光,穿统一训练服的队员正在折返跑,脚步声整齐得像节拍器。
“王砚?”周明教练的声音从场边传来,他正弯腰整理战术板,白色运动服的袖口沾着粉笔灰,“过来测个体能,先热热身。”
王砚放下背包,指尖触到藏在包里的那个纸篮球——阮莹莹做的模型被他用透明胶带仔细缠过,硬纸板的棱角硌着掌心,却比任何护具都让人安心。他想起昨天傍晚,在育才操场的煤渣跑道上,她抱着习题册追上来,帆布鞋踩在碎石上发出“咯吱”声:“市队的训练鞋要穿合脚的,我哥说磨起泡会影响弹跳。”
“愣着干嘛?”周明的哨声打断思绪,“3000米跑,计入试训成绩。”
领跑的是个寸头男生,后来才知道他叫高杨,打控球后卫,是市队的老队员。王砚跟着队伍迈开步子,塑胶跑道的弹性比育才的煤渣跑道好太多,却总觉得脚下少了点什么——或许是雷烈故意踩他鞋跟的恶作剧,或许是张海涛跑岔气时的咳嗽声,又或许是阮莹莹站在终点线旁,用笔尖敲着计时器的专注模样。
跑到第五圈时,他的余光瞥见场外有个穿校服的女生一闪而过,帆布包的带子在风里晃了晃。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脚步也乱了半分,首到看清那是个陌生的侧脸,才在周明“加速”的呵斥中回过神。
体能测试结束,王砚靠在墙壁上喘气,汗水顺着下颌线滴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高杨递来一瓶水,瓶口还挂着水珠:“听说你是育才的?去年冬天你们输县一中二十分,今年夏天就赢了决赛?”
“嗯。”王砚拧开瓶盖,冰凉的水流过喉咙,想起决赛最后那个加罚,阮莹莹的笔记本落在技术台旁,页面翻开着,上面写着“王砚:中距离命中率68%,关键球处理A+”。
周明拿着测试表走过来,圆珠笔在“3000米成绩:9分47秒”旁画了个圈:“比录像里快了12秒,体能进步不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砚紧绷的肩膀,“下午练战术配合,晚上跟队看比赛录像。”
午休时,王砚坐在训练馆的长椅上,摸出手机翻到阮莹莹发来的消息:“高三开学典礼班主任点名了,你没来,他让你回来补假条。”后面跟着个吐舌头的表情,是她很少用的俏皮。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想打“我在市队试训”,又觉得太刻意。最终只回了句“知道了”,却盯着对话框看了很久——她的头像还是那个灰色的企鹅,和去年冬天第一次发“新年快乐”时一样。
“想什么呢?”周明端着盒饭走过来,塑料盒里的红烧肉冒着热气,“下午的战术你可能不太熟,高杨打控卫,你跟他多配合。”
王砚扒了口饭,突然抬头:“周教练,您知道江浙大学吗?”
周明挑眉,筷子停在半空:“知道啊,省内顶尖的综合性大学,他们的男篮去年拿了CUBA东南赛区冠军。怎么,想去那儿?”
心脏猛地收紧,王砚的喉结动了动:“如果想通过体育特招进去,需要什么成绩?”
“篮球特招啊……”周明放下筷子,指尖在膝盖上敲着节奏,“首先得有国家二级运动员证,这是门槛。然后高考成绩至少要过本省二本线的65%,去年大概是380分。最重要的是篮球水平——江浙大学的教练很看重综合能力,不光要能得分,传球、防守、战术意识都得过关,去年他们招的那个后卫,在全国青少年比赛里拿了助攻王。”
380分。王砚默默记下这个数字。前世他连专科线都没够到,那些在病房里悔恨的日夜,此刻突然有了具体的形状——不是虚无缥缈的“改变命运”,而是380分的试卷,二级运动员证,还有能被江浙大学看中的篮球水平。
“怎么突然问这个?”周明笑了笑,眼神里带着过来人的了然,“有喜欢的姑娘在那儿?”
王砚的耳朵瞬间发烫,低头扒着饭,米粒粘在嘴角也没察觉:“就是……听说挺好的。”
周明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背:“江浙大学的球馆比这儿好十倍,地板是进口的,篮筐带传感器,能测投篮弧度。想去那儿,就得先过了这两周的试训。”
下午的战术训练比想象中更难。市队的配合像精密的齿轮,一个传球失误就会打乱整个进攻节奏。王砚在一次快攻中没能及时分给空位的高杨,篮球被对手抢断,周明的哨声尖锐地响起:“停!王砚,你的视野要放开,别总想着自己攻!”
汗水浸透的训练服贴在背上,像层潮湿的皮肤。王砚弯腰捡球时,看到地板上映出自己的影子——比在育才时挺拔了些,肩膀也宽了,可在这支更专业的队伍里,依然像块需要打磨的毛胚。
休息时,他靠在篮架上喝水,手机震了震,是阮莹莹发来的照片:高三(7)班的黑板报换了新内容,“百日冲刺”西个大字旁边,画着个举着篮球的小人,球衣号码是7号——那是他在育才校队的号码。
“班长画的,说像你。”她的消息紧跟着进来,“数学老师留了套模拟卷,晚自习讲,我帮你划了重点。”
王砚盯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突然笑了。原来那些他以为只有自己在意的细节,她都悄悄记着。就像知道他想考江浙大学,知道他每次加练后会腿疼,知道他其实没表面上那么冷静。
“集合!”周明的哨声再次响起,夕阳透过训练馆的高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柱,“五打五对抗赛,分两组,王砚跟高杨一组。”
队友们走向场地中央,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像点燃的引线。王砚最后看了眼手机屏幕,照片里的篮球小人在夕阳下泛着暖光。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塞回包里,指尖触到那个纸篮球模型,硬纸板的纹路硌着掌心,却带来一种踏实的力量。
或许路还很长,380分的试卷很难,江浙大学的门槛很高,但此刻他站在训练馆的地板上,身后是育才操场的煤渣跑道,身前是崭新的篮筐,而心里装着一个穿校服的姑娘和她画的篮球小人——这一次,他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跑。
对抗赛开始的哨声刺破空气,王砚接球的瞬间,视野里仿佛有了新的维度:队友的跑位,对手的防守漏洞,甚至能预见到高杨即将切入的路线。他不再执着于自己得分,手腕轻抖,篮球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高杨手中,上篮得分。
周明在场边点了点头,战术板上的“王砚”名字旁,多了个小小的星号。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训练馆的灯全部亮起,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王砚擦着汗,看着场上跳跃的比分,突然无比确定:这个秋天,不仅是高三的开始,更是另一段征途的起点——为了江浙大学的通知书,为了能和那个递来纸篮球的姑娘站在同一个校园里,为了把重生的每一秒,都活成值得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