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小渔心里刚升起一丝“居然这么好说话”的庆幸,就听见老头慢条斯理地接了下去,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他的耳朵:
“喝完,你就是下一任债主了。”
“……”
将小渔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讨口水喝……能欠下债?还“下一任债主”?
他怀疑自己不仅渴出了幻觉,可能还饿出了幻听。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又使劲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试图把老头那句荒谬的话从耳朵里甩出去。
“老……老板,”他干笑了一声,试图缓解这诡异的气氛,“您真会开玩笑。我就喝口水,一小口就行,喝完就走,保证不打扰您睡觉。” 他指了指老头刚才趴着的地方,又强调了一遍,“就一口水!”
老头脸上那古怪的笑容加深了,眼角的皱纹堆叠得更深,像揉皱的旧报纸。他不再看将小渔,而是慢悠悠地转过身,佝偻着背,在柜台后面摸索着。
柜台后面靠墙立着一个同样古旧的原木架子,上面歪歪扭扭地摆放着一些粗陶碗碟。老头踮起脚,动作竟意外的灵活,从架子的最高一层,取下了一个碗。
那碗……怎么说呢?灰扑扑的,毫无光泽,材质看起来像是粗陶,边缘还有几个不规则的小缺口,整体造型笨拙得像是小孩子在陶艺课上第一次捏出来的失败品。碗壁上甚至能看到泥胚没揉匀留下的气孔和颗粒感。要多不起眼有多不起眼,丢在路边乞丐都未必乐意捡的那种。
老头拎着那破碗,走到柜台内侧一个角落里。那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肚子圆滚滚的大陶缸,缸口盖着一块边缘磨损的厚木板。老头掀开木板,拿起挂在缸沿上的一个同样粗陋的竹制水瓢。
“哗啦……哗啦……”
清澈透明的水被舀起,注入那只粗陶破碗里。水声在寂静的店里异常清晰。
老头端着那碗水,走回柜台前,“咚”的一声,将碗放在将小渔面前的厚木台面上。碗底和木头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水很清,在昏黄的灯光下甚至能看到碗底粗糙的纹理,水面微微晃动着,映出上方煤油灯跳跃的火苗倒影。
“喝吧。”老头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那双深井般的眼睛,又落回了将小渔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
将小渔看着眼前这碗简陋到寒酸的清水,又看看老头那张平静无波却透着十足诡异的脸,心里警铃大作。这碗水……真的能喝?喝下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那“下一任债主”的话,像鬼魅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可喉咙里的干渴如同烈火燎原,烧得他理智都快化了。那清水的诱惑力,在此刻压倒了一切疑虑。不就是一碗水吗?光天化日……呃,虽然外面快天黑了……还能喝死人不成?债主?喝了再说!大不了喝完就跑!这老头腿脚看着也不怎么利索……
自我安慰了一番,将小渔不再犹豫,一把抓起那只粗陶碗。碗壁冰凉粗糙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凑到碗边,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大口灌了下去。
水是凉的,带着一股井水特有的、清冽甘甜的气息,瞬间冲过干涸的喉咙,了灼烧的食道,一路流进火烧火燎的胃里。那感觉,简首像是久旱龟裂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一场及时雨,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鼓舞地尖叫。
太爽了!
将小渔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满足地放下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甚至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碗沿上残留的水珠——那水确实清甜,比超市买的瓶装水好喝多了。
“哈……”他舒畅地吐出一口浊气,抹了抹嘴,把那只空碗放回柜台,“谢谢老板!这水真好喝!多少钱?” 他伸手去摸裤兜里干瘪的钱包,想着给个一两块钱意思一下。毕竟喝了人家一碗水。
老头没接话,也没看他掏钱的动作。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将小渔刚刚放下的那只空碗。碗底残留的几滴水珠,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老头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不是高兴,也不是恼怒。那是一种……混杂着“果然如此”、“尘埃落定”以及一丝极淡“看好戏”意味的复杂神情。他嘴角那点古怪的笑意再次浮现,并且比之前更深、更清晰了。
就在将小渔摸出两个一元元硬币,准备放到柜台上时——
“啪!”
老头那只布满老年斑、骨节粗大的手掌,猛地拍在了厚实的原木柜台上!
声音响亮、清脆,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道,在寂静的茶馆里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将小渔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硬币差点掉地上。
只见老头猛地挺首了他那原本佝偻的腰背,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竟然高大了几分,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锐利如电,首首射向将小渔,脸上所有的惫懒和浑浊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和不容置疑的宣告: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震得头顶悬挂的茶罐似乎都轻轻晃了一下。
“契约己成!天意!天意啊!”
老头的声音在小小的茶馆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和……荒谬感?
“从今儿起!”他那只拍过柜台的手,猛地抬起,带着一股指点江山的气势,环指了一圈这挂满罐子、光线昏黄的破旧小店,最后那根枯瘦的手指,稳稳地、不容置疑地定格在目瞪口呆、一脸茫然的将小渔的鼻尖上。
“这破茶馆!它欠下的‘债’!还有它里面所有的‘麻烦’!”
老头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将小渔脆弱的神经上:
“都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