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科的空气永远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与灰尘混合的味道,像极了林小满老家阁楼里的气息。早上九点,她抱着一摞刚分类好的EMS回执,推开档案科那扇厚重的木门时,正看见王科长站在办公桌前,用红笔在一份催办单上狠狠画了个圈。
王建国科长五十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永远穿着熨烫平整的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金丝眼镜。他是法院的老资格,对档案管理有着近乎偏执的严谨,尤其擅长用眼神和红笔传递压力。此刻,他镜片后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办公室,最终落在刚进门的实习生小张身上。
「小张,」王科长的声音干巴巴的,像老旧风扇转动的声响,「昨天让你整理的2015年金融借款案卷宗,怎么还在待办架上?」
小张正趴在桌上贴标签,闻言一个激灵,马尾辫差点扫到旁边的印泥盒:「啊?王科长,我……我以为今天下班前交就行……」
「以为?」王科长把催办单往桌上一拍,纸张发出沉闷的响声,「档案科没有『以为』,只有『必须』。下午三点前,送到我办公室。」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小张,落在门口的林小满身上,却又像看空气一样移开,转向另一位书记员,「小李,你去把刑二庭去年的减刑案卷拉出来,省高院要抽查。」
林小满抱着回执站在门口,像一根误入画面的柱子。她习惯了这种「视线穿越」的待遇,默默地走到档案柜前,准备把回执归档。刚弯下腰,就听见王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不是对她:
「小陈,把新到的电子档案备份刻盘,注意格式,别又搞错了。」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被分配了任务,唯独林小满,这个每天在档案科进进出出的邮政小妹,再次被完美跳过。她早己习惯,甚至能精准预测王科长下一句会叫谁的名字。她将回执按年份码好,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档案袋里沉睡的旧时光。
「那个……王科长,」小张整理好情绪,小心翼翼地举手,「我刚才看见小满姐抱了新的回执过来,要不要……」
「哦?」王科长这才像是第一次注意到林小满,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林小满啊,你来得正好。」
林小满心里微不可察地一动,甚至抬了抬眼皮。这是王科长今天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把这个,」王科长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不是普通的档案袋,而是一个印着「特急」字样的红色信封,「送到民三庭庭长办公室,马上。」
林小满走上前,接过信封。信封很薄,却莫名透着一股沉重感。她注意到信封封口处除了法院的火漆印,还贴着一张黄色的催办单,上面用红笔写着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死亡线」。
这是法院内部对超期未结案件的最高级别催办单,因为其催办力度堪比「死亡通牒」,被私下称为「死亡催办单」。林小满心中一凛,民三庭最近最受关注的案子,就是「星轨科技」著作权纠纷案,难道这催办单与此有关?
「路上别磨蹭,」王科长又恢复了刻板的语气,「庭长等着呢。」
「好的,王科长。」林小满点点头,转身离开档案科。
走出档案科的那一刻,她清晰地听见王科长继续对小张说:「小张,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哦对,2015年的金融借款案……」
她的存在,就像档案袋上的一个不起眼的标签,被使用时短暂提起,用完后便迅速遗忘。
去往民三庭的路上,林小满捏着那封「死亡催办单」,指尖能感受到纸张传来的凉意。法院的走廊总是那么长,墙壁上挂着庄严的法律标语,地面光洁如镜,映出她略显单薄的身影。她路过调解室,听见里面传来当事人激动的争吵声;路过会议室,看见一群法官围在一起讨论案情;路过公示栏,上面贴着最新的开庭公告和表彰名单,没有一个名字与她相关。
她就像这个庞大司法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甚至是一颗可有可无的螺丝钉。
走到民三庭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林小满推开门,民三庭庭长正坐在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皱眉。他抬起头,看见是林小满,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似乎在想这个邮政小妹怎么会送「死亡催办单」过来。
「庭长,这是档案科送来的特急文件。」林小满将信封放在桌上。
庭长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催办单,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林小满没有停留,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庭长叫住了她,「你是……收发室的小林吧?」
林小满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回头:「是的,庭长。」
「这个案子比较特殊,」庭长看着催办单,语气凝重,「你回去告诉王科长,文件我收到了。另外……」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什么,「以后这类特急文件,尽量让民三庭的书记员去取,你一个邮政的小姑娘,跑来跑去不太方便。」
林小满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知道庭长没有恶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她是邮政派驻的第三方人员,不属于法院正式编制,有些「重要」的文件,确实不该由她来送。
「好的,庭长。」她低声应道,退出了办公室。
走在回收发室的路上,林小满的心情有些复杂。刚才王科长难得叫了她的名字,庭长也记住了她是「小林」,但这并没有让她感到被重视,反而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边缘性」。她就像一个游走在法院边缘的幽灵,偶尔被瞥见,却永远无法真正融入。
回到收发室,小张正在打电话,看见她回来,匆匆挂了电话,一脸兴奋地凑过来:
「小满姐,你刚才去民三庭了?是不是为了『星轨科技』那个案子?我听说啊,这个案子上面催得特别紧,刚才王科长给我的那个催办单,跟你的比起来,简首是小巫见大巫!」
林小满笑了笑,没说什么。
小张却不依不饶:「小满姐,你老实告诉我,那『死亡催办单』长什么样?是不是真的用红笔写的『死亡线』?我听老法官们说,收到这种催办单,庭长晚上都得睡不着觉!」
看着小张叽叽喳喳的样子,林小满心中的那点复杂情绪慢慢散去。也许,做一个边缘的「幽灵」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可以在不被注意的角落里,默默观察这个庞大的机器如何运转,默默守护着自己那个不为人知的「星轨宇宙」。
就在这时,桌上的固定电话响了起来。林小满顺手接起:
「喂,收发室。」
「林小满吗?我是王科长。」电话那头传来王科长刻板的声音,「刚才让你送的文件,庭长收到了吗?」
「收到了,王科长。」
「那就好。」王科长顿了顿,接着说,「对了,下午档案科要开个短会,你……就算了,你不是我们科的人,不用参加了。」
「……好的,王科长。」
挂了电话,林小满看着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户照在她的办公桌上,照亮了桌上的签收本和那台老旧的电脑。
她打开电脑,熟练地最小化登记系统,点开了《星轨裂隙》的官网。首页还在报道「熵变深渊」副本破局的消息,论坛上关于「云淡风轻」的讨论依旧火热。
在这个虚拟的宇宙里,她是受人尊敬的「云淡风轻」;在现实的法院里,她是可有可无的林小满。
她戴上耳机,点开游戏。耳机里传来熟悉的星际引擎声,瞬间隔绝了现实的喧嚣。
也许,这就是她的生存之道——在现实的边缘安静蛰伏,在虚拟的星轨上肆意绽放。
只是,她手中的那封「死亡催办单」,以及「星轨科技」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她隐隐感觉到,这看似无关的两件事,或许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连接。
而她这个不起眼的邮政小妹,可能无法永远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