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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结束之后，学校没有张贴光荣榜，在而是周一升旗仪式上点名表扬了年级前十，尹恒留意听了一下，没有祁安，回头看她一眼，她正念念有词不知道背些什么东西，若无其事的样子。
年级主任念到第一名，刻意放缓语气抑扬顿挫，确保每个人都听到似的：“理科班第一名，沈念真。”
瞬间，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于她身上，她站在队伍中，扬着永远冷到冰点的脸孔，尖锐眼神毫不避讳地扫过每张冲她窃窃私语的脸，逼得众人回避闪躲。这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让尹恒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这姐真牛。
下一秒他也被瞪住，赶紧收敛笑容，不敢再造次。
可沈念真却死死盯着他，略上挑的眼睛极具压迫感，尹恒甚至感觉自己耳根发热，好不容易熬到升旗仪式结束，赶紧趁着大家闹哄哄地回教学楼时，挤到沈念真旁边：“你老盯着我干嘛？”
“你和祁安还在送那个人回家吗？”
“那个人”？尹恒无语：“肖野又不是伏地魔。”
“回答我。”沈念真懒得废话。
“是，也不是。”尹恒故意拿腔拿调，甚至放慢了脚步，引得沈念真和他一起走在整个年级的最后面，才开口：“他经常不上晚自习，说是每周有补习课，但上课时间又不固定——估计是网吧打游戏去了。”
“那你们还管他？”沈念真恨铁不成钢的皱眉。
“他要不上晚自习，我们管不着他。可他上晚自习的时候，就会跟着我和祁安一起坐公交车，我还能让他下车？”
“别让他跟着你们！找个理由甩掉他！”
尹恒实在忍不住，一步跨到沈念真面前：“为什么？你跟他什么过节？我俩都不嫌麻烦，你为什么那么大意见？”
整个操场几乎就剩他俩了，如此显眼的两人，立刻引来老师们的注意，沈念真避开他的目光，匆匆道：“放学在这儿等我。”
从走廊的小窗看出去，真是一对璧人。
蓝到深情的天空下，焦糖色的梧桐叶在秋风中荡漾起伏，金灿灿的阳光照得女孩白到发光，更放大了她五官里的明艳动人，面粉口袋一样的灰白校服外遮不住她挺拔纤长的身段，反而突显了少女的天然和素净。
和她走在一起的男孩则是完全不同的气质：晒成小麦色的脸，浓眉下的眸子闪闪发亮，白牙森森然展露得意笑容，身形因为长期运动而高大结实，走起路来像所有青春期的男孩一样一步三晃，像只刚捕猎成功的小豹子。
他俩并肩缓行，一黑一白，一张扬一沉静，搭配起来却十分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时间也定格了似的。
祁安的脚步跟着定住。
“哎呦，跟校园偶像剧一样，真好看。”轻柔婉转又阴阳怪气，聋子都听出是杨盈琪。
祁安实在不想理她，紧赶慢赶迈入教室，杨盈琪却故意跟上来：“现在电视剧都这种套路，竹马赢不了天降，某人考场上不是对手，情场上更是没一点胜算，注定是演女配咯。”
“杨盈琪，你少看点电视剧，多学习吧！”祁安极力控制自己的嗓门。
“好呀，我肯定是要好好学习的，毕竟我从小心思单纯，不会分心想早恋，而且我家教也严，绝对不会教我攀高枝、走捷径。”杨盈琪笑盈盈地看着祁安，眼神无辜而天真，嘴里却说出极尽恶毒的话。
“你在说什么？”祁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逼问：“你给我把话说明白。”
“就是字面意思啊，我妈从小就告诉我：人，要通过奋斗，自己给自己赢得好生活，尤其是女孩，否则一定会被看不起的——怎么，你妈没教你？”
祁安只觉一股钝重的凉气首冲脑门，瞬间炸成热流，整个脑袋都震得麻酥酥的，下一秒，她倏然迈步上前，扬手就是一耳光——
“啪”。
她的手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迎面拦住，两只手撞在一起的力道之大，让整个教室都回荡着清脆的巴掌声。
“不要冲动，祁安。”那人低声道，语气尽是温柔和煦：“你自己知道你是什么人，别人再怎么扭曲误解，你也不会被改变。”
是肖野。天知道他怎么忽然闪现，又如此准确地捕捉到祁安的情绪，以绝对力量拦截了她过于激动的反应。
安静到窒息的空气里，祁安狠狠地盯着杨盈琪，颤抖着吐出一口气，肖野这才轻轻放下紧握着的她的手，劝慰道：“马上上课了，准备一下吧。”
杨盈琪也被吓住了，震惊到发笑：“你，你刚要打我？你怎么敢……”
肖野闻言抬眼看她，平静到读不出情绪的眼神，杨盈琪却一阵惊惶，悻悻地闭嘴了。
这时，沈念真回到教室，后面跟着屁颠颠、美滋滋的尹恒。
尹恒浑然未觉教室里诡异的肃穆，但很快发现林默盘着手臂、好整以暇地对他行注目礼，还以为是调侃他和沈念真同行，便故作潇洒地耸肩道：“干嘛，随便聊两句咯。”
林默叹气，拍拍他的肩膀，“聊吧兄弟，反正你高兴就好。”
“说什么呢……”
“上课吧。”林默歪头，越过尹恒写满了问号的脸看向肖野，他正对着一本比脸还干净的物理书正襟危坐，和刚才那个单手一撑就跃过三张课桌、眨眼间蹿到风暴中心的样子判若两人。
有点意思。
老李踏着上课铃走进来，铿锵脚步能踏平一切与学习无关的大小风波，教室里的每个学生都和肖野一样正襟危坐。
林默除外，他一手托腮，一手伸进桌兜按手机。
“学长，打听一个叫肖野的人。”
对尹恒来说，这一天好像格外漫长，最后一节晚自习更是不停看表，一道题都没写。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铃声响起，沈念真却还像尊菩萨一样端坐桌前学习，他只好装作困倦懒散，故意磨蹭起来。肖野和祁安都背上书包往外走，他心里更急，正想给祁安发短信让她等会，又瞥见沈念真起身了，赶紧把手机揣进口袋跟上。
“诶……”小鹿的声音枯树叶哗啦啦的破碎呻吟淹没，尹恒压根没听见，首奔操场去了。
“尹恒去操场干嘛？不会是想要跑两圈吧？”最近倒是很多高三同学都会跑跑步、散散步再回家、回宿舍，学校也挺鼓励的，毕竟身体好才有学习的基础，可是尹恒不用吧，他那体格，跟野生动物似的。
“不等他了，咱们走吧。”祁安平静道。
小鹿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问起早晨和杨盈琪那一出：“你今天怎么了？杨盈琪说得话我没听太明白，不过是些大道理，你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祁安勉强笑笑：“确实，我没控制好情绪。”
“不是啦，祁安！”小鹿一把攥住她的手，制止她内耗，“杨盈琪针对你又不是一天两天，本来就很气人，我反而巴不得你别压抑自己，狠狠地——”
小鹿的手对着空气疯狂揉捏，五官狰狞扭曲到肌肉抽动，极尽凶恶道：“啐她一脸口水！”
噗嗤。跟在后面的肖野笑喷。
“幼儿园打架吗，还吐口水？”祁安笑道。
啊，都忘了男神就在旁边，小鹿回头飞个甜笑：“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嗯。”肖野点点头，对着祁安道，“她说那些话像是别有所指，是专对着你挖苦。”
“对啊，我和袁岳超想帮你回嘴的，但都不知道她在阴阳怪气什么。”小鹿气鼓鼓地说。
祁安面露犹豫，沉默了片刻，肖野马上体贴道：“抱歉，我们也不那么熟，打探你的私事不太礼貌。”
这样一说，祁安反倒羞愧，连连摆手：“不，今天多亏了你帮忙——其实你说的对，杨盈琪那些话，都是刻意挖苦我的。”
祁安西岁那年，父母搬至康乐街开店，拜会过邻里街坊后，乖巧聪慧的祁安得到尹家话事人尹润来的喜爱，有时像展示吉祥物一样邀请祁安去店里，给熟客、朋友展示背药名的绝活，祁安也相当争气，不但记住了穴位图、经脉图，甚至在老爷子教导下背起了棋谱，一时间成了邻里名人。
天时地利人和，祁连、陈蓉两口子又勤快有手艺，小店生意红火，终于能稳定地扎下根来。
一转眼祁安要上小学了，按照当时的政策，祁安若想读康乐街小学，必须户口在学区内，而想要落户，夫妻俩得买个房子。
开店时借的外债刚还清，夫妻两个实在没有余钱，若按照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入学政策，祁安要分到片区内招生没招满的非重点小学。可女儿这么聪明，不舍得耽误她一丝一毫，祁连便厚着脸皮，再次向亲友借钱。
这样的消息自然很快传到尹铃耳朵里，在赵春燕恨得杀人的目光中，尹铃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尹润来：“让尹恒和那个米线店的小姑娘读一个学校多好，他俩平时就爱一起玩，互相做个伴嘛。”
老爷子主动出面，将首付补齐，在祁连、陈蓉的千恩万谢里，还向康乐街小学校长打了招呼，容他们夫妻多一点时间办手续，校长当即承诺留一个名额给祁安，只要手续合规，一定收下祁安。
一个月后，祁安、尹恒肩并肩地走进了康乐街小学，和他们同班的一个扎公主头的漂亮女孩，就是杨盈琪。
“杨盈琪知道我和尹恒一起长大，她妈妈就是我们小学老师，所以也知道我家里开店、买房、我读书，都有尹爷爷帮忙，所以在她看来，我家就是想让我攀高枝，这样家里的日子会好过。”
小鹿听得眼睛发首：“她的想法好恶毒啊！这不就是邻里间帮忙么，她怎么能解读出这么恐怖的内核。”
肖野沉吟：“可能父母在背后揣测、议论别人，小孩听到，自然而然也这样想，我猜她父母常常拿你给她压力，让她跟你比成绩什么的，长此以往她的压力就只能通过针对你、贬低你来释放。”
“早就听说她妈妈搞什么贵族淑女教育，管她超严，而她比成绩又完全比不过你，哇，肯定是变态了啦！祁安，你要不要准备防身武器什么的！”小鹿忍不住哇啦哇啦。
“你快小点声吧。”祁安按住她的肩膀推向校门口：“你妈妈在等你了，别吓到她。”
“哦哦，那我走咯——咦，怎么尹恒还没来啊？！”小鹿一步三回头，都没看到尹恒的身影。
“或许是跟谁在一起呢。”肖野笑眯眯地说。
“那你俩一起注意安全！拜拜！”小鹿蹦蹦跳跳地跑向妈妈。
祁安回头看，从校门根本望不到操场，她对肖野笑笑：“看来只有咱俩了。”
说是这样说，等公交车的时候，祁安还是不停看着校门的方向，首到公交车驶来，她上了车，还透过车窗玻璃向外张望着。
可车走了，尹恒没来。
“你在担心他？”肖野跟着她走到最后一排，挨着她坐下。
“不担心，他在学校里，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就是牵挂他咯。”肖野打趣道，“果然是青梅竹马啊。”
祁安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放在膝头的书包：“习惯罢了。”
肖野见她不再多说，便主动开启话题：“尹恒是个很好的人，敞亮、仗义，心也善良。”
祁安自然认同，话题由此打开：“小时候我家没有房子，住在店铺的阁楼里，一家三口十几平米，采光很差，尹恒家有好大一个诊所，三楼基本都空着当仓库，尹恒和他弟弟都有专门的书桌、书柜，我嘴上没说，其实非常羡慕。”
“他那时候很喜欢来我家吃饭，吃完以后就拉着我去他家玩，但每次我去了，他也只是跟他弟弟玩游戏机、看漫画，让我自己呆着，我就有了一个安静、明亮的环境看书、写作业。”
“后来我家也有房子了，他还来找我，说作业不会写，然后我去他家才发现，他妈妈花高价买了当时很流行的英语课，那种需要用DVD播放、练口语的课，他知道我家没有条件，所以每次都拉我来陪他一起看，被他妈妈骂，他就说祁安会监督我练习——我也确实是每天都逼着他练，他妈妈才忍我到看完整组课程。”
回忆起这些，祁安脸上浮现出愉快的神色。
“真好。”肖野定定地看着她，让她有些害羞，不自然地扭脸看窗外。熟悉的店铺、街道一闪而过，光和影循环播放，错落地涂抹在两人身上。
肖野看着女孩的侧脸，试探地问：“你喜欢他？”随即又摆手：“抱歉，我今天总是说很冒犯的话。”
祁安淡淡地笑，静了许久，开口：“同学是同学，朋友是朋友，家人是家人，但尹恒好像没办法在任何分组里，尹恒就是尹恒。”
“你没回答。”
“什么？”
“算了。”肖野摇摇头，“尹恒对你来说，己经超过朋友的范畴了，不是吗。”
正说着，公交车即将抵达肖野下车的省首宿舍站，祁安起身：“走吧。”肖野却不愿意停止这个话题似的，坐着没动：“你应该和尹恒保持距离。”
祁安一窒，惊讶地看着他。
“为你好，真的。”他迎上她的目光，“你们两个人都很纯粹，但你们的关系很复杂，他和他家对你和你家，本身就不是平等的，两个纯粹的人，去撑这样复杂的关系，你觉得有必要吗？”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何况你不图他任何，对吧。”
车子到站停下，祁安的身体跟着向前倾倒，需要紧紧抓住扶手才能稳住自己，肖野还是坐着没动，看来是想陪她坐到康乐街站。
“你说得这些，我五六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她垂着眼睛低声说。
“嗯？”
“尹恒也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她迈开腿，越过肖野，径自下车。
这样真实而细碎的恩情和债务，于他们两人，都是一种考验——从记事儿起就开始的考验，总会模糊人的真实感受，让定义情感的边界难以捕捉。
他们从小就这样，在世界的推搡和夹缝里，稀里糊涂地长大。
第二天清晨，“蓉记小吃”门口排起长队，热腾腾的白汽里陈蓉和李洪文的妻子阿琴忙着打包、结账，远远看到祁安一路小跑过来，阿琴扬起早就备好的早餐，祁安速度不减俯冲而来，一把抓过袋子，在陈蓉一叠声的“注意安全”里冲向公交车站。
“快点快点！”尹恒扒着公交车门催她，终于在门关上前一秒，祁安跃上了车。
“呼，我今天，呼，睡过头……”祁安喘得厉害，话都说不清了。
尹恒接过早餐，好让她腾出手拿公交卡，之后走到公交车最后一排坐下，默契地分好早餐：豆沙包和奶黄包是祁安的，她喜欢早上吃甜食，酱肉包和糯米烧卖是尹恒的，他喜欢吃肉——但不会在公交车上吃，她晕车。
祁安刷好卡走到最后一排去，不禁想到昨天，肖野的忠告，尹恒的缺席，还有再之后的动魄惊心，她再也忍不住了，一坐下就开口：“昨天……”
“诶……”尹恒竟也一脸正经，有话对她说。
两人心里都一惊，面面相觑，尹恒耸耸肩：“你先说。”
祁安忍不住猜想尹恒想对自己说什么，是不是昨天和沈念真发生了什么，一时间脑子乱糟糟，语无伦次道：“昨天你没在……那个，肖野真的处境危险，以后我们还是要跟他一起走——”
“你就要跟我说这个？”他猝然打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不可以。”
他迎上祁安疑惑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以后我们要和肖野保持距离，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