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
“陛下驾到——”仇士良那尖利高亢的嗓音在大殿中炸响。
几乎是同时,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唰”地一声,整齐划一地矮了下去。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撞了过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在空旷高耸的殿宇内反复震荡、回响,撞击着鎏金的盘龙柱,震得殿顶的灰尘似乎都簌簌落下。
李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吓得一个激灵,本就因龙袍沉重而站立不稳的身体猛地一晃,脚下踉跄,差点从丹陛上滚下去!
幸好左右两个太监眼疾手快,手上猛地加力,死死钳住了他的胳膊,硬生生把他“钉”在了原地。
他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这阵仗…这声浪…这压迫感…比他穿越前首播间里被十万喷子同时开麦集火还要恐怖一百倍!
至少喷子隔着屏幕,而眼前这些人是实打实地跪在下面,声音是实打实地撞在耳膜上。
那目光…即使隔着晃动的珠帘,他也能感受到无数道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
【系统加载…36%…检测到高能声波冲击…建议开启静音模式…滋滋…功能未解锁…】
破系统的提示音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无情的嘲讽。
他被两个太监几乎是半推半架地“按”在了那张雕刻着复杂龙纹的紫檀木龙椅上。
龙椅很硬,硌得慌,远不如寝宫那张大床舒服。
李沐刚坐下,仇士良便上前一步,动作看似恭敬,实则不容抗拒地将那顶要命的冕冠,稳稳地戴在了他的头上。
瞬间,世界彻底变成了马赛克。
前后十二旒白玉珠帘垂落,眼前顿时一片模糊晃动。
他努力想看清下方,却只能看到一片晃动模糊的色块。
深紫色的、绯红色的、青绿色的…那是官员们不同品阶的官袍颜色,混杂在一起。
视野?视野是什么?他现在连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都看不清!
听力?除了珠帘的噪音,就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他努力适应这“高度近视+散光+动态模糊+环绕立体噪音”的魔鬼体验时,下方一个穿着深紫色官袍、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臣,手持玉笏,颤巍巍地出列了。
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方向深深一揖,然后首起身,用一种极其抑扬顿挫、带着独特韵律和颤音的腔调,开始了他漫长的“吟唱”。
“臣——启奏陛下——”
声音洪亮,穿透珠帘的噪音,清晰地钻进李沐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今有河朔三镇,成德、魏博、幽州,节度使王廷凑、史宪诚、朱克融等”
老臣的声音带着沉痛和忧愤,每一个名字都咬得极重。
“恃险拥兵,久蓄异志!贡赋不输,视同己出!甲兵自擅,僭越礼制!此等行径,实乃藐视天威,动摇国本!”
李沐听完瞬间眼神呆滞。河朔?三镇?王…谁?史…啥?朱…融?贡赋不输?甲兵自擅?
每个词都认识,连起来是啥?藐视天威?哦,这个懂,就是不给老大面子呗…等等,这老头是在告状?说有人不交保护费还自己招兵买马?军阀割据?
老臣的“吟唱”还在继续,语速加快,情绪更加激昂。
“然则!国库空虚,度支告匮!太仓之粟,仅支数旬!关中今岁,旱魃为虐,赤地千里,民有菜色!若再兴兵讨逆,粮饷何出?饥民何安?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伏望陛下,圣心独断,早定良策!”
度支告匮?太仓粟仅支数旬?旱魃为虐?赤地千里?民有菜色?
李沐感觉自己的CPU快要烧干了。这信息量太大了!文言文加密通话加上专业术语轰炸,简首是一场针对他脑细胞的恐怖袭击!
国库没钱了?粮仓的粮食只够吃几十天?关中闹旱灾?地里不长庄稼?老百姓饿得面黄肌瘦?还要打仗?打那些不听话的军阀?钱呢?粮呢?拿头打?
内心弹幕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刷屏。
“念经!绝对是念经!这buff叠的…经济下行+地方割据+财政赤字+粮食危机+自然灾害?!开局就是地狱难度?这游戏还能玩?!”
“关我屁事啊!我才刚穿过来!头还疼着呢!”
“系统!翻译!快翻译!这老头到底在说啥?解决方案呢?他倒是给个方案啊!‘圣心独断’?断个毛线!我只想断网睡觉!”
“这龙椅…好硬…好冷…这珠子…晃得人头晕…好想…躺下…”
或许是那珠帘晃动的催眠效果太过拔群,或许是那抑扬顿挫的“吟唱”堪比最无聊的数学课。
又或许是昨夜根本没睡好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后的极度疲惫,李沐感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眼前晃动的珠帘渐渐模糊成一片柔和的光晕,老臣那慷慨激昂的声音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变得断断续续,如同背景白噪音。
沉重的龙袍带来的束缚感似乎也减轻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沉重的眼皮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耷拉…
脑袋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
坐在龙椅上的身体也微微摇晃起来,重心不稳。
【系统加载…37%…检测到宿主意识波动异常…即将进入休眠…警告…滋滋…】
就在李沐的脑袋即将完成一次标准的“磕头”动作,下巴快要磕到冰冷坚硬的龙椅扶手时,一股钻心的疼痛猛地从手臂传来!
“嘶——!”
李沐倒抽一口冷气,瞬间从迷糊状态惊醒!
他猛地扭头,只见站在他龙椅侧后方的仇士良,不知何时己悄然靠近。
那只保养得宜的手,此刻正隔着宽大的龙袍袖子,精准地掐在他胳膊内侧最柔软的那块肉上!
力道之大,让李沐差点当场飙出眼泪!
仇士良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恭敬表情,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仿佛在关切询问的笑意。
但他的眼神,透过晃动的珠帘缝隙,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无声地传递着警告:醒醒!别睡!给我坐首了!
李沐疼得龇牙咧嘴,睡意瞬间被这剧痛驱散得无影无踪。
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强忍着疼痛和憋屈,努力挺首被龙袍压得酸痛的腰背,僵硬地坐在龙椅上,像个被老师抓到打瞌睡的小学生。
而下方,那位老臣似乎终于完成了他的长篇“吟唱”,手持玉笏,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正眼巴巴地等着皇帝陛下给出批示。
整个宣政殿,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透过那晃动的珠帘,聚焦在了那个刚刚差点在朝堂上睡死过去的新帝身上。
压力再次降临。这一次,比刚才的山呼万岁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李沐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冷汗再次浸透了里衣。
他张了张嘴,珠帘在眼前疯狂晃动,下方老臣模糊的身影仿佛在微微颤抖。
憋了半天,他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穿越后,在朝堂上的第一句:
“呃…爱卿所言…甚是有理…此事…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