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晨的肩周炎又犯了。这是老毛病了,每到阴雨天或是劳累过度,那处关节便如同被无数根针同时刺入,钻心地疼。他本想忍一忍就过去,可这一次疼痛来得格外汹涌,右手几乎抬不起来,连笔都握不稳。
陆暖棠端着药油推开厢房门时,他正单手揉着右肩,眉头紧锁,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白衬衫的领口歪斜着,露出一截紧绷的脖颈,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透着几分隐忍的疲惫。
“趴下。”陆暖棠晃了晃手中的牛角刮痧板,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次别咬牙硬撑,再撑下去,你这肩膀就别想要了。”
顾逸晨的睫毛颤了颤,像蝴蝶振翅般轻盈,却藏不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最终,他沉默地解开衣扣,一颗颗纽扣在指尖滑落,仿佛是卸下了多年的伪装。
当他背对着她俯卧在床时,陆暖棠的呼吸一滞。男人宽阔的后背上,赫然盘踞着一大片扭曲的疤痕,像只狰狞的蜘蛛匍匐在肩胛骨之间,疤痕的颜色深浅不一,有的地方己经泛白,有的却还带着淡淡的粉色,显然是经过多次治疗,却依旧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烧伤。
而且至少是十年前的老伤。
陆暖棠的指尖微微发颤,前世他们同床共枕五年,她竟从未发现。这五年里,他总是穿着整齐的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哪怕是炎炎夏日,也从未露出过一丝肌肤。她曾笑他古板,却从未想过,这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
“怎么弄的?”她轻声问道,指尖轻轻碰了碰疤痕边缘,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伤痛。
顾逸晨的脊背肌肉骤然绷紧,像是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射出心中的箭。“……意外。”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药油在掌心搓热,陆暖棠沿着他肩颈的经络缓缓下刮,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在抚平一道道岁月的伤痕。她的声音故作轻松,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该不会是试药炸的吧?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在实验室里待过。”
“不是。”顾逸晨的回答简短而干脆,仿佛不愿多谈。
沉默良久,就在她以为不会得到答案时,顾逸晨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家粮仓着火,2010年。”
陆暖棠的手猛地顿住,药油在掌心凝固成冰。2010年冬,她家粮仓的确失过火,当时是几个路过的年轻人帮忙扑灭的。她记得父亲提过“有个后生烧伤了背”,却从没想过……
“是你?!”刮痧板“当啷”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为什么不说?”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顾逸晨侧过脸,黑眸深不见底,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说什么?”
说他是为救她家受的伤?说他那时就认识她?还是说他忍着灼痛帮她家扛出十几袋粮食,却连句谢谢都没等到?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苦涩,却很快被夜色掩盖。
陆暖棠的眼泪砸在他背上,混着药油滑进疤痕的沟壑里,像是一场无声的洗礼。前世她总抱怨他不会说情话,却原来最动人的告白,早就刻在他骨肉里,只是她从未用心去听。
……
夜深了,陆暖棠辗转难眠。她轻手轻脚走到厢房外,想看看他的伤是否需要换药,却怔在门口——
向来紧闭的房门,今夜竟虚掩着一条缝。月光从缝隙漏进去,正好照亮床头柜上那个绣着“安”字的香囊——是她上个月做的,一首放在自己枕头下,没想到竟被他偷偷拿走了。
而现在,它静静躺在顾逸晨的床头,被月光镀了层银边,仿佛是上天赐予的温柔。
陆暖棠悄悄退回阴影里,捂着嘴笑了,眼泪却顺着指缝滑落。原来最笨拙的人,连示爱都像在抓药——
一味沉默,两分隐忍,再佐以经年累月的等待。
她终于明白,有些爱,不需要言语,只需用心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