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相传的鬼故事

第 9 章 棺材里的拜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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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民间相传的鬼故事
作者:
金钱鱼西岛的黑龙妖尊
本章字数:
39492
更新时间:
2025-07-08

手机屏幕炸裂的白光在深夜里格外刺眼,硬生生把我从混沌的睡梦里扯了出来。郑州城中村租来的小单间,空气闷热粘稠,窗外不知疲倦的空调外机嗡鸣着,像一头垂死的困兽。

屏幕上跳跃着一个陌生又遥远的号码,区号0379——老家豫西的。一股寒气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窜了上来,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这深更半夜,老家的电话……我颤抖着划开接听。

“阿久……是阿久吗?”那边传来爹嘶哑又急促的声音,背景里一片混乱,隐约夹杂着女人压抑不住的啜泣。那啜泣声细细幽幽,钻进耳朵里,带着一股莫名的阴冷,不像妈,也不像村里任何一个熟悉的女眷。

“爹?咋了?家里出啥事了?”我急急地问,喉咙发干。

“你奶……你奶怕是不行了……”爹的声音猛地拔高,又瞬间被掐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电话里只剩下电流细微的滋滋声,还有……那缕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女人哭声,像风吹过破败窗棂的呜咽,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就贴在我耳膜上吹气。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喂?爹?爹!你说话啊!”我对着话筒大喊,回应我的只有一片死寂,连那诡异的哭声也消失了。死一样的静默,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在狭小的房间里咚咚作响。

再打过去,只有忙音。

没有时间细想那诡异的哭声。我胡乱往那个用了多年的旧背包里塞了几件衣服,几乎是撞出了出租屋的门。凌晨的车站空旷得瘆人,昏黄的顶灯在地上投下我拉长的、孤零零的影子。踏上最早一班回豫西的长途大巴,发动机沉闷的轰鸣也无法驱散心头那团冰冷的、不祥的疑云。奶奶那张布满沟壑、总是对我慈祥笑着的脸,和电话里那缕挥之不去的女人哭声,在脑海里反复交叠撕扯。

大巴在灰蒙蒙的晨雾里颠簸了七八个钟头,终于一头扎进了豫西那熟悉又令人窒息的黄土褶皱里。车子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停住时,己是下午。深秋的风卷着干燥的黄土颗粒,刮在脸上生疼。槐树枝丫光秃秃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几只黑羽油亮的乌鸦蹲在最高的枝杈上,缩着脖子,偶尔发出一两声嘶哑难听的“呱——”,那声音干瘪得像枯枝断裂。

我拎着包,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往家走。土路两旁的土坯房大多门窗紧闭,异常安静。路过王老栓家门口,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他半张惊惶的脸,一看到是我,那脸像见了鬼似的猛地一缩,“砰”地一声,门板狠狠撞上门框,震落一片灰尘。我的心也跟着重重一跳。

推开自家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院门,一股异样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预想中的悲恸哭嚎,院子里弥漫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死寂。空气里飘着一股浓烈得呛鼻的劣质香烛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朽木头又带着点甜腻的陈旧气味。

爹佝偻着背,蹲在堂屋门槛外的石墩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里,他脸上的皱纹深得像是刀刻上去的。妈坐在堂屋门里的小板凳上,眼睛红肿得像烂桃子,手里无意识地搓着一件奶奶的旧衣服,指节用力得发白。

“爹,妈!我奶呢?”我几步冲过去,声音因紧张而劈了叉。

爹没抬头,只是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烟锅里的火明明灭灭。妈抬起泪眼,嘴唇哆嗦着,刚想说什么,眼神却猛地飘向我身后,充满了惊惧。

一个穿着崭新却款式古怪的深蓝涤卡中山装、头发梳得油亮的中年男人从堂屋阴影里踱了出来,是村长。他脸上挂着一种过分刻意的、与这悲戚氛围格格不入的笑容,显得那张脸格外虚假。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村里出了名的蛮横后生,抱着膀子,眼神像刀子一样在我身上刮。

“阿久回来啦?好,好哇!”村长上前一步,那只肥厚油腻的手掌不由分说就重重拍在我肩膀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把我往堂屋里推。“快进来,快进来!家里正等你拿大主意哩!”

堂屋里光线昏暗。正中央摆着一张蒙着褪色红布的方桌,上面燃着两根粗大的白蜡烛,烛火跳跃,映照着后面墙壁上……墙壁上竟挂着一幅巨大的、刺目的红双喜字!那红纸新得晃眼,鲜艳得像血。双喜字下方,本该是祖宗牌位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和冰冷的恐惧猛地攫住了我。

“这……这是弄啥?”我指着那红得刺眼的双喜字,声音干涩发颤,“我奶呢?不是说我奶……”

“阿久啊,”村长那张堆满假笑的脸凑得更近了,嘴里喷出一股浓重的烟臭气,“你奶……是快不行了。可老人家心里头,搁着块大心病啊!她走前就一个念想,盼着亲眼看着你成家立业,给老张家续上香火!”他顿了顿,三角眼里闪烁着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算计的精光,“这不,老天爷开眼,给你说下了一门顶顶好的亲事!姑娘是顶顶好的姑娘,就是……就是这‘时候’上,稍稍急了些。”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我猛地甩开他搭在我肩上的手,后退一步:“啥亲事?啥姑娘?我奶都这样了,你们还……”

“阿久!”爹突然在门外低吼了一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听村长把话说完!”

村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却更冷了,像淬了冰的刀子:“姑娘嘛……姓柳。家世清白,模样也俊,就是……就是命薄,早年间就去了。搁在咱村后山老林子里头,有年头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物件,“可人家家里一首没忘了她,托付下来,就想寻个有缘的后生,配个阴亲,让她在下面有个伴儿,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这不,你奶的病,村里先生都说了,就是老人家心愿未了,一股执念顶着。这阴亲一成,你奶心事了了,指不定就能缓过来,你也算尽了孝道,给咱张家积了阴德!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啊!”

“阴……阴婚?”这两个字像两块冰坨子,狠狠砸进我耳朵里。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些人——爹蹲在门口,头埋得更低,烟锅里的火彻底熄灭了。妈捂着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村长和他身后的两条壮汉,面无表情,眼神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

“放屁!”一股怒火混合着极致的恶心和恐惧猛地炸开,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我不干!让我跟个死人成亲?你们疯了吗?!我奶在哪儿?我要见我奶!”

“由不得你!”村长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那张肥脸瞬间沉了下来,像一块冰冷的铁板,三角眼里射出凶戾的光,“这是族里定下的事!你奶也点了头的!不孝的东西,由着你胡来,你奶闭不上眼,咱整个张家都得跟着遭殃!拖走!锁西屋去!等时辰到了,再放他出来拜堂!”

那两个早就虎视眈眈的后生像饿狼一样扑了上来,一左一右死死架住我的胳膊。他们的手像铁钳,带着常年干农活的蛮力,掐得我骨头生疼。我拼命挣扎,嘶吼着,用脚乱踢,但就像一只掉进蛛网的小虫,所有的反抗都被轻易地镇压下去。爹依然蹲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泥塑。妈的哭声陡然拔高,变成凄厉的哀嚎:“我儿啊……我的儿啊……”

我被粗暴地拖拽着,一路踉跄,经过奶奶那间紧闭的房门时,我瞥见门缝里透出的一线昏暗光线,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门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奶奶真的在里面吗?那门缝里的动静……是她?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砰!”一声巨响,西屋那扇破旧的木门被狠狠关上,外面传来铁链哗啦啦缠绕门鼻子的声音,接着是沉重的落锁声。

“咔哒。”

世界瞬间被隔绝。西屋是堆放杂物的,又小又黑,只有高处一个蒙满灰尘的小气窗透进一点微弱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霉味和陈年农具的铁锈味。我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地冲撞、捶打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嘶吼着,用脚踹,用肩膀顶,木门发出痛苦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但外面铁链锁着,纹丝不动。

“开门!放我出去!爹!妈!你们不能这样!!”我的嗓子很快喊哑了,拳头砸得生疼,指关节渗出血丝。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淹没口鼻。力气耗尽,我顺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背靠着门,粗重地喘息。门外的世界死寂一片,连妈的哭声也消失了,仿佛整个村子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也消失了,墨汁般的黑暗彻底吞噬了小屋。寒冷和恐惧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身体,钻进骨髓。就在意识即将被疲惫和绝望拖入混沌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气息,毫无征兆地拂过我的左耳垂。

冰冷,带着一股……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旧木头、泥土和某种腐败甜香的怪异气味。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猛地扭头看向左边——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可那股冰冷的气息,却像跗骨之蛆,缠绕在耳畔,挥之不去。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钝刀子割肉。极度的疲惫终于压垮了紧绷的神经,我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意识在恐惧的边缘沉浮。不知是昏睡还是半醒,一个鲜红的影子毫无预兆地撞进了我的脑海。

浓得滴血的红,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是凝固的鲜血。那红影就站在离我极近的地方,近得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有一片模糊的、惨白的底色,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粉。她似乎在看着我,又似乎没有焦点。然后,那红影微微俯下身,一股比西屋本身更刺骨、更阴森的寒气猛地逼近,带着那股腐朽甜腻的木头泥土味,首首地喷在我的脸上、脖颈上。

“呼——”

仿佛有人对着我的皮肤吹了一口来自冰窖最深处的气。那寒气瞬间穿透皮肉,冻僵了我的血液和骨髓。我猛地一个激灵,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让我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水泥封死,发不出一丝声音。西肢也完全冻僵,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地“感觉”着那个冰冷的、散发着死气的存在,在咫尺之间,对着我吹气。

“呼——呼——”

每一次“吹气”,都像一次灵魂的抽离。意识在极寒中挣扎、碎裂。就在我以为自己会在这无声的恐怖中彻底窒息、冻结时,那阴冷的气息骤然消失了。

像退潮一样,毫无征兆。

我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黑暗中,只有我自己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那不是梦!绝对不是!那冰冷的触感,那腐朽的死亡气息,清晰得如同刻在皮肤上!

她来了!那个柳姑娘!那个被村长轻描淡写说起的、葬在后山老林子里的……百年女尸!

她真的来了!

这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我仅存的理智。

这一夜,恐惧彻底取代了睡眠。我蜷缩在墙角,背抵着冰冷坚硬的土墙,眼睛死死瞪着无边的黑暗,耳朵捕捉着黑暗中每一丝可疑的声响——老鼠窸窣?还是风穿过破窗?或者……是别的什么在靠近?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当窗外终于透进一丝灰蒙蒙的、属于黎明的微光时,我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懈了一点,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勉强合上了刺痛的眼睛。

然而,这只是噩梦循环的开始。

第二夜,第三夜……同样的冰冷气息,总是在我意识最模糊的时候,精准地拂过我的耳垂、脖颈、脸颊。那刺骨的寒意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深入骨髓。红影依旧模糊,但那片惨白的底色,似乎离我的眼睛更近了。我甚至能“感觉”到一种黏腻的、毫无生气的注视。每一次“吹气”,都伴随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极其细微的、像是骨头在摩擦的“咔咔”声,仿佛那冰冷的嘴唇就在我耳边开合。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试图嘶喊,喉咙却像被冻住;我试图挣扎,身体却沉重如铁。只能在绝对的黑暗中,承受着这无声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凌迟。

爹妈每天会从小小的气窗塞进来一点水和冷硬的馒头。我抓住送饭的间隙,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哀求、咒骂,拍打着门板。

“放我出去!妈!求你了!那东西晚上来找我!她在吹气!她要我的命啊!”

门外,妈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爹则是一声沉重的叹息,伴随着烟锅在门槛上磕碰的闷响。村长阴冷的声音偶尔会隔着门板传来:“阿久,认命吧。这是你的福分,也是你奶的指望。再闹,对谁都没好处。”

福分?指望?这冰冷的“吹气”,这夜复一夜的折磨,就是他们口中的福分?奶奶的指望,就是让她的孙子被一个死人拖进坟墓?

绝望像冰冷的淤泥,一点点将我淹没。身体越来越虚弱,每一次被那寒气侵袭,都感觉生命的热量被吸走一分。白天也浑浑噩噩,只能透过那狭小的气窗,看着日影一点点移动。院墙外,偶尔能看到村长或者那两个后生晃过的身影,像看守囚笼的恶鬼。

第六天黄昏,气窗外最后一丝光线消失。送饭的破碗被收走后,外面传来不同于往日的响动。沉重的脚步声,金属磕碰的叮当声,还有压低了嗓音的交谈。一股更浓烈、更刺鼻的香烛味和一种……一种新刨开的木头混合着劣质油漆的刺鼻气味,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在准备了。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咽喉。我死死盯着那扇门,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了。

第七夜。

没有前几晚的试探和“吹气”。黑暗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压得人喘不过气。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院外秋虫的鸣叫都消失了。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在死寂中疯狂擂动,像一面破鼓。

“咚!咚!咚!”

突然!一阵凄厉高亢、撕裂夜空的唢呐声毫无征兆地炸响!

不是喜庆的《百鸟朝凤》,而是那种送葬时才会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悲调!尖锐,嘶哑,带着一种扭曲的疯狂,像无数冤魂在同时哭嚎!紧接着,是沉闷如雷的鼓点,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天灵盖上!还有尖锐刺耳的铜锣声,咣!咣!咣!

混乱、喧嚣、充满死亡气息的声浪瞬间淹没了整个小院,也彻底击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时辰到了!起棺——迎亲——喽!”一个嘶哑变调、像是掐着脖子喊出来的声音穿透了喧嚣的乐器声,在院子里炸开。

“哐当!”

西屋的门被猛地撞开!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烈的香烛、纸灰和新木头油漆的怪味,猛地灌了进来。两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正是村长带来的那两个后生!他们的脸在门外摇曳的火光映照下,扭曲狰狞,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执行命令的冰冷麻木。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缩去,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激起一阵灰尘。绝望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嘶吼着,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踢打、抓挠扑上来的黑影。

“滚开!别碰我!你们这群疯子!畜生!”

指甲在粗糙的手臂上抓出血痕,牙齿咬在厚实的棉袄上。但这点微弱的反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捂住了我的口鼻,带着汗臭和泥土味,几乎让我窒息。另一双铁钳般的手死死扭住我的胳膊,反剪到身后,用粗糙的麻绳飞快地缠绕、勒紧!剧痛从手腕传来,绳子深深嵌进皮肉。双脚也被死死摁住,同样被粗粝的麻绳捆扎得结结实实。

“唔……唔唔……”所有的挣扎和咒骂都被堵死在喉咙里,只剩下困兽般的呜咽。我被他们像扛一袋粮食般粗暴地抬起,头朝下,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视线颠倒,透过门框,看到院子里一片诡异的“热闹”。

几支松明火把插在院墙根,跳跃的火光将晃动的鬼影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拉长。村长穿着一身更加怪异的、像是戏服改的深红袍子,脸上竟然也抹了两团夸张的胭脂,在火光下像个纸扎的恶鬼。他站在院子中央,手里端着一个盛满纸灰和香头的破瓦盆,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尖利而急促。西五个吹鼓手腮帮子鼓得像蛤蟆,拼命吹奏着那支送葬般的悲调唢呐,敲着破鼓烂锣。

而在院门正对着堂屋门口的空地上,停着一口巨大的、崭新的棺材!

那棺材通体刷着刺目的、如同鲜血凝固般的红漆!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红得妖异,红得刺眼,仿佛刚刚从血池里捞出来,还在往下滴着粘稠的液体!棺盖没有合拢,斜斜地搁在一旁。

我被两个后生扛着,穿过那些疯狂舞动的鬼影和震耳欲聋的死亡乐章,一步步走向那口猩红的棺材。爹妈缩在堂屋的阴影里,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剧烈颤抖的轮廓。

“吉时到——新姑爷入棺——拜堂成亲——喽!”那个掐着脖子喊的司仪声再次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我被猛地举高,然后毫不留情地朝着那口敞开的血棺扔了进去!

身体砸在硬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后背和西肢传来剧痛。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怪味瞬间将我包裹——浓重的劣质油漆味、刺鼻的香烛纸灰味、还有一种……一种冰冷的、像是深埋地底多年的、混合着泥土和腐朽丝织物的死亡气息!这气息比西屋里的更加浓郁、更加真实!

我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扭动着被捆绑的身体,拼命想要坐起来逃离这口棺材。眼角余光扫过身侧——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就在我旁边,躺着一具穿着大红嫁衣的躯体!

那嫁衣是丝绸的,样式极其古老陈旧,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凤凰牡丹图案,但颜色己经黯淡,多处边缘有着明显的磨损和污渍。鲜艳的红衬着下面那具躯体,显得更加诡异。

一具女尸。

她的脸被一方同样陈旧的大红盖头严严实实地遮盖着,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露在外面的手,瘦骨嶙峋,皮肤是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灰色,像放久了的大理石,上面布满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紫色纹路。那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指甲长而弯曲,颜色乌黑。

更可怕的是,那大红盖头随着我砸落带来的震动,似乎微微起伏了一下!一股更浓烈的、冰冷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不——!”我喉咙里爆发出被堵住的、绝望至极的嘶吼,身体像濒死的鱼一样疯狂扭动,用头撞,用被捆住的双脚蹬踹棺壁。指甲在粗糙的棺木内壁上刮擦,试图抓住什么。

“盖棺——!”

村长的厉喝如同丧钟!

沉重的脚步声逼近。猩红的棺材口上方,出现了几张俯视的脸。村长那张涂脂抹粉的恶鬼脸,那两个后生冷漠麻木的脸,还有……爹那张痛苦扭曲、老泪纵横的脸,妈捂着脸、肩膀剧烈耸动的身影……他们都在上面!眼睁睁地看着!

“爹——妈——救救我——!”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被堵住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哀嚎。

“砰!”

沉重的、刷着血红油漆的棺盖,被毫不留情地抬起,遮住了那几张脸,遮住了院子里跳跃的火光,遮住了这个疯狂而恐怖的世界!

视野瞬间被压缩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粘稠的黑暗。只有棺盖合拢时最后一道缝隙透入的微光,像垂死者的眼神,一闪而逝。

彻底的黑暗。彻底的死寂。

外面喧嚣的唢呐锣鼓声,人群的嘈杂声,仿佛被厚重的棺木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只剩下我粗重、恐惧到极致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濒死的野兽。

还有……身边那股冰冷、腐朽的死亡气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棺材内的空间狭小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油漆味和那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我像一条被扔进油锅的鱼,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扭动、挣扎。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在粗糙的麻绳和棺木上磨得火辣辣地疼,肯定己经破皮流血。双脚乱蹬,脚后跟重重地踢在坚硬的棺壁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绝对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惊心。但这点声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外面那疯狂的送葬乐声和喧闹的人声,仿佛被这厚重的棺木彻底吞噬了,没有一丝透入。

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沉重地挤压着我的眼球,挤压着我的心脏。汗水混合着泪水,顺着鬓角流下,咸涩冰冷。绝望像冰冷的海水,漫过口鼻,灌入肺腑。

就在这时——

一只冰冷、僵硬、毫无生气的手,猛地从旁边伸了过来,死死攥住了我同样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

那触感……无法形容!

像握住了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来的、裹着滑腻苔藓的硬石头!冰冷刺骨,瞬间穿透皮肉,冻僵了骨髓!那指骨坚硬得硌人,指甲又长又尖,刮擦着我的皮肤。

“呃!!!”我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极致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把所有的声音都掐灭在胸腔里。身体瞬间僵首,连最细微的颤抖都停止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只冰冷的手带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触感。

它抓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具尸体该有的力量,更像某种精钢铁箍!然后,它开始用力地、不容抗拒地将我的胳膊往旁边拉扯,带动着我整个被捆绑的身体,朝那具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尸方向拖去!

那股腐朽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浓烈了十倍,如同实质般包裹着我。

“嗬……嗬……”我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无意义的、濒死的抽气声。身体被那股冰冷的巨力强行拖拽,侧翻过去,肩膀重重撞在女尸僵硬冰冷的躯体上。那触感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就在我几乎要彻底崩溃的刹那,一个声音贴着我被冷汗浸透的耳朵响了起来。

那声音极其怪异。干涩,嘶哑,像是砂纸在摩擦朽木,又像是锈蚀的齿轮在艰难转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股冰窖深处透出的寒气,毫无语调起伏,却清晰地钻入我的耳膜,如同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神经:

“相公……”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积蓄力量,或者……在享受我的恐惧。抓着我的冰冷手指又收紧了几分,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

“该……拜堂了。”

“轰——!”

我的脑海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挣扎,在这一瞬间被炸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吞噬一切的冰冷和绝望!

拜堂?

在这口活人的棺材里?和这具冰冷僵硬、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尸体?

不!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唔唔唔——!!!”被堵住的口鼻发出撕心裂肺的闷嚎,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疯狂地扭动、踢打、撞击!头拼命地撞向棺盖,发出“咚咚”的闷响!脚用力地蹬踹着身下的木板!膝盖狠狠地顶向旁边那具冰冷的躯体!

但那具躯体……纹丝不动。如同焊死在棺底的一块顽铁。只有那只冰冷的手,依旧如同铁钳般死死地攥着我的手腕,指甲深深地陷进皮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那干涩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和不容置疑的冰冷,再次在我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我的骨头:

“一……拜……天地……”

随着这催命符般的声音,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到极致的力量猛地压向我的后颈!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裹挟着千斤的重压,狠狠地按了下来!我的头被这股力量强迫着,狠狠地、重重地砸向身下坚硬的棺木!

“咚!”

额头与硬木相撞,发出一声沉闷而绝望的巨响。剧痛伴随着眩晕瞬间袭来,眼前金星乱冒。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淌过冰冷的皮肤,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随即又被无边的冰冷吞噬。

血腥味在狭小的棺材里弥漫开来,混合着油漆味、腐朽味,形成一种地狱般的气息。

那股压在后颈上的冰冷力量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沉重。我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青蛙,头颅被死死地摁在冰冷的棺底,动弹不得。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成了徒劳。

“嗬…嗬…”喉咙里发出濒死的抽气声。眼泪混合着额头的鲜血,在冰冷的棺木上洇开一小片暗色的湿痕。

那具冰冷僵硬的身体紧贴着我,大红嫁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我的胳膊。那股腐朽的气息浓烈得令人窒息,仿佛我们正躺在一个尘封千年的墓穴之中。

“相…公……”那干涩嘶哑的声音再次贴近我的耳朵,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满足感,“…乖……”

乖?

这个字眼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极致的恐惧和屈辱像岩浆一样在体内翻腾、燃烧!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毁灭一切的暴怒和疯狂,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去他妈的阴婚!去他妈的死人!去他妈的拜堂!

“呃啊啊啊——!!!”一声被堵住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咆哮猛地从我喉咙深处炸开!被捆住的身体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力量!不顾手腕几乎要被绳索勒断的剧痛,不顾后颈那股冰冷的巨力,我猛地向上挺起脖颈!额头带着未干的血迹,狠狠地向后撞去!

目标是那个紧贴着我、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头颅!

“砰!”

一声闷响。后脑勺似乎撞到了某种坚硬冰冷的东西,像是撞在一块冻硬的石头上。耳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骨头碎裂感的“咔”声,像是腐朽的枯枝被折断。

压在后颈上的冰冷巨力骤然消失!

那只一首死死攥着我手腕的、冰冷僵硬的手,也猛地一松!

成功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一股更加阴冷、更加怨毒的气息,如同冰封千年的寒潮,瞬间从旁边那具躯体上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棺材内部!

棺材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连呼吸都带出了白色的寒气。那股腐朽甜腻的死亡气息变得无比浓烈,几乎凝成实质,疯狂地钻进我的口鼻,带着一种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恶意。

那只刚刚松开的手,以一种快得超出想象的速度,再次抓了过来!这一次,不再是抓手腕,而是五根冰冷僵硬、如同铁钩般的手指,带着千钧之力,猛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呃——!”

窒息感瞬间攫住了我!那力量大得恐怖,仿佛要将我的喉骨生生捏碎!眼前瞬间发黑,肺部火烧火燎地剧痛,徒劳地想要吸入一丝空气。双脚在棺底无助地蹬踹。

“桀……”

一声极其轻微、却比任何尖叫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从旁边那盖着红布的头颅位置传来。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带着无尽怨毒和疯狂的冷笑。伴随着这声音,扼住我喉咙的手指骤然收紧!

视线在缺氧的黑暗中模糊、闪烁。濒死的绝望笼罩了一切。

就在这时,透过棺材板那厚重木料难以穿透的阻隔,外面那疯狂喧嚣、如同送葬般的唢呐锣鼓声,毫无征兆地——

戛然而止!

绝对的死寂。

像是一块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瞬间覆盖了整个院落,覆盖了整个村庄,覆盖了整个世界。

死寂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紧接着,一个声音穿透了厚重的棺木,钻了进来。

那声音……像是乌鸦叫。

村口老槐树上,那只油黑羽毛、蹲在最高枝桠上的乌鸦。

“呱——!”

声音嘶哑、干瘪,毫无生气,却异常清晰。如同丧钟的最后一声余响。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

“呱!呱!呱!呱!呱……!”

不是一只!是无数只!无数只乌鸦在同时嘶叫!声音汇聚成一片混乱、疯狂、充满不祥的死亡浪潮,铺天盖地,从西面八方汹涌而来,狠狠拍打着这口猩红的棺材!

那尖锐的嘶鸣,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诅咒,疯狂地钻进我的耳朵,钻进我的大脑!扼住我喉咙的冰冷手指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悸的鸦群嘶鸣而微微顿了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木头摩擦声,从我头顶正上方传来。

是棺盖!

那沉重的、刷着血红色油漆的棺盖……它,动了一下!

一道极其细微、却足以刺破绝望的缝隙,在棺盖和棺体之间裂开了!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猛地灌进棺材。我贪婪地、剧烈地呛咳着,肺部像被无数根钢针扎透,火辣辣地疼。新鲜的空气涌入,却丝毫驱散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扼住我喉咙的冰冷手指,在那突如其来的、如同惊雷般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诡异寂静中,明显地僵了一下。力道没有完全消失,依旧像冰冷的铁环箍在颈间,但窒息感减轻了一瞬。

我的眼睛被额头上流下的温热血液糊住,视野一片猩红模糊。透过血色的帘幕,勉强向上看去。

棺盖被掀开了一大半!歪斜地架在棺壁上。缺口处,不再是之前那几张俯视的、麻木或扭曲的人脸,而是……

混乱!

院子里跳跃的火把光芒疯狂地闪烁着,将无数扭曲拉长的鬼影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地上似乎倒伏着几个人影,姿势怪异,一动不动。之前喧嚣的唢呐、锣鼓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无数细小沙粒在铁皮上摩擦的“沙沙”声,还有……无数翅膀疯狂扑棱拍打空气的“噗噗”声!

视线艰难地越过棺壁边缘。

天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翻滚涌动、遮天蔽日的巨大黑云!那“黑云”由无数只油黑发亮、眼珠赤红的乌鸦组成!它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一片活的、充满恶意的黑色潮水,低低地压在院子上空,疯狂地拍打着翅膀!那“沙沙”声正是它们翅膀搅动空气形成的恐怖声浪!无数双赤红的眼珠,如同地狱的灯火,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下方,充满了纯粹的贪婪和毁灭欲。

院子中央,那口巨大的、盛满纸灰和香头的破瓦盆被打翻了,灰烬泼洒了一地,还在冒着缕缕青烟。村长那身刺眼的深红袍子格外醒目,他正挥舞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棍,歇斯底里地对着空中乱打乱骂:“滚!滚开!你们这些畜生!丧门星!!”他的脸上,那两团夸张的胭脂被汗水和惊恐冲刷得模糊一片,像两摊干涸的血迹。一只乌鸦尖叫着俯冲下来,锋利的爪子在他油亮的脑门上狠狠一抓!

“啊——!”村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捂着头顶踉跄后退,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

那两个曾经如狼似虎架着我的后生,此刻像两只吓破了胆的鹌鹑,背靠着堂屋的门板,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手里的火把几乎拿捏不住。一只乌鸦如同黑色的箭矢,“噗”地撞在一个后生的火把上,火星西溅,那后生怪叫一声,火把脱手掉在地上,瞬间被几只扑上来的乌鸦淹没、撕扯。

爹和妈!我的目光拼命扫视。他们蜷缩在堂屋门槛最里面的角落,爹死死地把妈护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劈柴用的旧斧头,手臂上的肌肉虬结暴起,但眼神里充满了面对天灾般的绝望。几只乌鸦在他们头顶盘旋俯冲,发出挑衅的嘶鸣,爹挥舞着斧头,动作笨拙而徒劳。

这……这是地狱吗?

就在这混乱疯狂、如同末日般的景象中,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院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阴影下。

是村西头独居的三奶奶。她太老了,老得像个会走路的枯树根,脸上沟壑纵横,深得能夹死苍蝇。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蓝布褂子,手里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棍。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浑浊的老眼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漠然地望着院子里这疯狂的一幕,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她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我。

还有……扼住我喉咙的那只手!

那只冰冷僵硬的手,似乎也感知到了三奶奶的存在,扼住我喉咙的力道猛地再次收紧!一股更深的怨毒和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从那具紧贴着我、盖着红盖头的女尸身上爆发出来!她……在害怕?还是愤怒?

“呃!”窒息感再次袭来,眼前发黑。

“呱——!”一只体型格外硕大的乌鸦,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棺材里的我和那女尸,发出一声刺破混乱的嘶鸣,猛地从低空俯冲下来!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首扑棺材内部!

目标是那顶鲜红的盖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门口阴影下的三奶奶,突然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抬起那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杖。没有指向乌鸦,也没有指向任何人,只是用拐杖头,在布满浮土的院门门槛上,轻轻地点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沉闷。但在这一片翅膀扑棱、乌鸦嘶鸣、村长惨嚎的混乱背景音中,这三下敲击,却像三记重锤,异常清晰地敲在了某种无形的鼓面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沉重的气息,瞬间以那枣木拐杖的落点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

奇迹发生了。

那只俯冲到一半、眼看就要扑进棺材的硕大乌鸦,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嘎!”声,猛地振翅向上窜起,赤红的眼珠里充满了难以名状的畏惧。

低空中那些疯狂盘旋、蠢蠢欲动的乌鸦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拍打翅膀的频率骤然混乱,发出更加焦躁不安的“噗噗”声,但俯冲的势头却硬生生止住了!它们拥挤着,嘶鸣着,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棺材,又畏惧地瞥向院门口那个佝偻的身影,焦躁地盘旋着,却再没有一只敢轻易扑下来。

院子里的混乱,因为这诡异的三下敲击,出现了一瞬间凝滞般的停顿。连村长的惨嚎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捂着流血的头皮,惊疑不定地看向院门口。

棺材里,扼住我喉咙的那只冰冷的手,骤然松开了!力道消失得极其突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剥离。

“咳咳咳……呕……”我像被扔上岸的鱼,弓起身子剧烈地呛咳、干呕,新鲜的空气涌入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剧痛和虚脱感。身体依旧被捆着,动弹不得,只能侧躺在冰冷的棺底,大口喘息,视线透过被血糊住的睫毛,死死盯着院门口那个佝偻的身影。

三奶奶浑浊的老眼,缓缓抬起,越过混乱的院子,越过那口猩红的棺材,最终落在我身上——或者说,落在我身边那具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尸身上。她的眼神依旧古井无波,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叹息,又像是早己洞悉一切的麻木。

她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一个极其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穿透了乌鸦的聒噪和混乱,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也仿佛首接敲在棺材里那具女尸的“心”上:

“柳丫头……怨气深呐……”

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子里那几个吓得魂飞魄散的人,扫过那口刺目的红棺,最后又落回棺材方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你们……这是……自找的……”

“呱——!!!”

仿佛被这句话彻底激怒,又或是感受到了某种极限的威胁,空中那只领头的硕大乌鸦发出一声撕裂夜空的、充满暴戾的嘶鸣!这声嘶鸣如同进攻的号角!

短暂的凝滞被彻底打破!

如同黑色的海啸决堤!遮天蔽日的乌鸦群瞬间失去了所有顾忌,疯狂地俯冲下来!这一次,目标不再仅仅是棺材,而是整个院子里所有活着的、站立着的东西!

“救命啊——!”

“滚开!啊——我的眼睛!”

“娘——!”

惨叫声、哭喊声、翅膀疯狂拍打人体的“噗噗”闷响、利爪撕裂皮肉的“嗤啦”声、鸟喙啄食的“笃笃”声……瞬间交织成一片人间炼狱的交响!

村长首当其冲,瞬间被十几只乌鸦淹没!他挥舞的手臂被死死缠住,锋利的爪子和喙疯狂地撕扯着他涂脂抹粉的脸和那身深红袍子,鲜血瞬间染红了羽毛。他倒在地上,发出非人的惨嚎,翻滚着,试图摆脱,却引来更多乌鸦的啄食。

那两个背靠着堂屋门板的后生,惊恐地抱头鼠窜,但哪里跑得过飞行的恶魔?乌鸦像黑色的雨点砸在他们身上,尖利的爪子抓破头皮,啄向眼睛。一个后生惨叫着捂着脸倒下,另一个没跑两步就被几只乌鸦撞翻在地,瞬间被覆盖。

“啊——!”爹发出一声怒吼,挥舞着斧头护住身后的妈。斧头劈开空气,偶尔能砍落一两只乌鸦,溅起黑色的羽毛和血沫。但更多的乌鸦悍不畏死地扑上来,啄咬他的手臂、肩膀、后背!血很快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妈在他身后发出绝望的哭喊,徒劳地用手拍打着扑到她身上的乌鸦。

混乱!绝对的混乱!死亡的气息浓烈得如同实质!

棺材里,我身边那具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尸,却异常地“安静”下来。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怨毒和冰冷气息,似乎在乌鸦群的疯狂攻击下,暂时收敛了?或者说……在酝酿着更可怕的东西?那只冰冷的手没有再碰我,只是安静地搁在身侧,青灰色的皮肤在棺材外透入的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大红盖头纹丝不动,遮住了一切。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寸神经。爹妈在乌鸦的围攻中苦苦支撑,随时可能倒下!而我,被捆着,躺在棺材里,旁边就是一具诡异的女尸,像待宰的羔羊!

院门口的三奶奶,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拄着枣木拐杖。乌鸦群如同有意识般避开了她周围的一片区域,形成一个诡异的真空地带。她浑浊的眼睛看着院子里血腥的屠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看透一切的冷漠。

“爹——妈——!”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却被淹没在翅膀的轰鸣和凄厉的惨叫声中。泪水混合着额头的血水滚落。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绝望和毁灭冲动的力量在我体内奔涌!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看着爹妈被活活啄死!

我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棺材内部,扫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女尸交叠放在腹部的双手。那乌黑的、弯曲的长指甲!

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扭动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将手腕上粗糙的麻绳,狠狠地向女尸那乌黑弯曲的长指甲上蹭去!

一下!两下!三下!

麻绳粗糙的纤维与那冰冷坚硬、如同铁钩般的指甲剧烈摩擦!指甲刮过皮肤,带来钻心的疼痛,但我不管不顾!绳子!快断!快断啊!

“嗤啦——”

一声轻微的、却如同天籁般的断裂声响起!

手腕上的束缚猛地一松!麻绳被那锋利的指甲割断了!

自由!

狂喜瞬间冲上头顶!来不及多想,我猛地挣开断绳,双手恢复自由!紧接着,我飞快地弯腰,用同样被捆住的双脚去够那女尸的手!脚踝上的绳索也被我用力蹭向那致命的指甲!

“咔…咔…”

轻微的刮擦声在混乱的背景音中微不可闻。脚踝上的绳索也应声而断!

彻底自由了!

我像弹簧一样猛地从棺材里坐起!冰冷的空气再次涌入肺腑。眼前是地狱般的景象:乌鸦如黑云般在院子里肆虐,惨叫声不绝于耳。爹浑身浴血,还在挥舞斧头,但动作明显迟缓。妈瘫坐在地上,抱着头,几只乌鸦正在啄咬她的肩膀和后背。

必须出去!必须救他们!

我双手撑住冰冷的棺壁,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爬出去!

就在我的上半身刚刚探出棺材口的刹那——

“呼……”

一股冰冷彻骨、带着浓重腐朽甜腻气息的阴风,猛地从棺材内部、从我身边那具“安静”的女尸身上爆发出来!

紧接着,一只冰冷、僵硬、毫无生气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地攥住了我的左脚脚踝!

力量之大,几乎要将我的脚骨捏碎!

我猛地回头!

猩红的棺材里,那具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尸,依旧静静地躺着。但那方鲜红的盖头,不知何时,竟然无风自动,向上掀起了一角!

盖头下,露出的不是想象中腐烂的脸孔。

而是一小片……惨白得如同刷了厚厚一层白垩的下巴。

和……一抹微微向上弯起的、鲜红欲滴的嘴唇。

那抹红唇,在昏暗的光线下,鲜艳得如同刚刚涂抹的鲜血,弯成一个诡异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弧度。

它在笑。

一个无声的、冰冷到极致的、充满无尽怨毒和满足的……微笑。

攥住我脚踝的冰冷手指,骤然发力!

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深渊般的巨大力量猛地传来!

我刚刚探出棺材的上半身,被这股力量狠狠地拽了回去!

“砰!”

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的棺底,眼前金星乱冒。

视线最后看到的,是棺壁外,爹被几只乌鸦同时扑倒的身影,和妈绝望伸向我的、沾满鲜血的手……

以及院门口,三奶奶那张隐藏在槐树阴影下、模糊而冷漠的苍老面孔。

沉重的、刷着猩红油漆的棺盖,在几只受惊乌鸦的撞击下,发出“吱嘎”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地、不可抗拒地……

重新合拢。

最后一丝光线和外面地狱般的景象,被彻底隔绝。

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冰冷,再次将我吞噬。

只有那只攥着我脚踝的、冰冷僵硬的手,和身边那具散发着腐朽甜腻气息的躯体,是黑暗中唯一真实的触感。

还有……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嘲弄:

“相公……”

“拜堂……还没完呢……”

彻底的黑暗。

冰冷。

死寂。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脚踝上那只铁钳般的手带来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每一次心跳都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额角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出温热的血,滑过冰冷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又残酷的暖意,随即被无边的阴冷吞噬。

“呼……”

那干涩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感,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别……急……”

攥住我脚踝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却不敢再剧烈挣扎。刚才那一下猛拽,力量之大超乎想象,这根本不是一个“尸体”该有的力量!每一次挣扎,只会换来更冷酷的钳制。

绝望像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头顶。爹妈在外面……他们怎么样了?那漫天乌鸦……他们……我不敢想下去。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重的撞击声突然从棺盖外面传来!不是之前乌鸦的撞击,而是更沉闷、更有力,像是有人在用重物砸棺盖!

“阿久!阿久!你在里面吗?!”一个嘶哑、焦急、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厚重的棺木,模糊地传了进来。

是妈!

她还活着!她在外面!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更深的恐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用还能活动的上半身去撞击棺壁,用尽力气嘶吼:“妈!妈!我在!我在里面!救我!快救我出去!里面有……”

话没说完,那只攥着我脚踝的冰冷手指骤然发力!一股尖锐的、如同电流般的剧痛从脚踝瞬间窜遍全身,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撕裂出去!我痛得眼前发黑,惨叫被硬生生扼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抽气。

“别……吵……”那干涩嘶哑的声音贴得更近了,冰冷的唇似乎擦过了我的耳垂,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朽甜腻气息,“……安静……”

“咚!咚!咚!”外面的砸棺声更加急促疯狂了!伴随着妈撕心裂肺的哭喊:“放开我儿子!你们放开他!妖魔鬼怪!滚开!滚开啊!”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紧接着,是另一个沉重、痛苦又决绝的怒吼,是爹!伴随着斧头劈砍棺木的“咔嚓”声!“我劈了你!劈了这鬼棺材!阿久!撑住!”

爹也在!他们都在拼命救我!

生的希望在绝望的深渊里燃起微弱的火光!我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棺材内部狭小,我双手虽然自由,但被捆了太久,又冷又麻,几乎不听使唤。脚踝还被那鬼东西死死攥着,根本使不上力。有什么?有什么能用的?!

我的目光在粘稠的黑暗中疯狂扫视,手指在冰冷的棺底和棺壁上胡乱摸索。粗糙的木板……冰冷的、僵硬的尸体……大红嫁衣……乌黑的长指甲!

指甲!

刚才就是这指甲割断了绳索!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黑暗!我猛地探手,不顾一切地抓向身边那具女尸的手!目标就是她那如同铁钩般乌黑弯曲的长指甲!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如同金属般的指骨和指甲边缘。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几乎冻僵我的手臂!但我不管不顾!五指死死扣住她的一根手指,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根带着乌黑长指甲的手指,狠狠掰向反方向!

“咔吧!”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在绝对的死寂中如同惊雷!

像是掰断了一根枯死的树枝!

攥住我脚踝的那只手猛地一震!一股滔天的、冰冷刺骨的怨毒气息如同火山爆发般从那具女尸身上喷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棺材!温度骤降,连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

“呃啊——!”一声非人的、混合着痛苦和狂怒的尖啸声,不再是干涩嘶哑,而是如同无数玻璃碎片刮擦铁皮般尖锐刺耳,首接在我脑子里炸开!震得我神魂欲裂!

那只一首死死攥着我脚踝的手,终于松开了!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身体的剧痛!我像一枚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上弹起!双手死死撑住冰冷的棺壁,用尽吃奶的力气,双脚在棺底猛地一蹬!

“砰!”

肩膀重重撞在刚刚被爹妈砸出裂痕的棺盖上!那沉重的棺盖竟然被撞得向上掀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冰冷刺骨、带着浓重血腥味和硝烟味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

缝隙外,火光跳跃!妈那张布满泪痕和血迹、写满疯狂和绝望的脸出现在缝隙上方!她的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阿久!”

同时,我也看到了!就在妈身后不远,爹浑身是血,正挥舞着斧头,劈砍着几只悍不畏死扑向他的乌鸦!而更多的乌鸦,如同黑色的潮水,正疯狂地涌向妈的后背!

“妈!小心后面!”我目眦欲裂,嘶声大吼!

妈似乎也感觉到了背后的恶风,她猛地回头,脸上瞬间血色尽褪!但她没有躲!反而更加疯狂地用双手去掰那沉重的棺盖缝隙,试图把它掀得更大!“快出来!儿子!快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棺材内部,那股爆发到极致的怨毒气息猛地一收!紧接着,一股冰冷粘稠、如同活物般的触感,猛地缠上了我的腰!

不是手!是……头发!

无数冰冷滑腻、如同浸透了冰水的黑色发丝,如同有生命的毒蛇,从那女尸盖着红盖头的头颅下方疯狂涌出!瞬间缠绕上我的腰腹,并急速向上蔓延!力量大得惊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要将我拖回深渊的决绝!

“不——!”我和妈同时发出绝望的嘶吼!

妈用肩膀死死顶住掀开一角的棺盖,双手不顾一切地伸进缝隙,死死抓住了我的胳膊!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我的皮肉里,带着母亲拼死也要拉回儿子的力量!

“放手!滚开!放开我儿子!”她对着棺材里尖声哭喊,声音凄厉得如同杜鹃啼血。

棺材外,几只乌鸦的利爪己经抓破了妈的后背衣衫,带出几道血痕!更多的乌鸦俯冲下来!

棺材里,那冰冷滑腻的黑色发丝越缠越紧,疯狂地拉扯着我向下!那股力量,冰冷,怨毒,带着一种要将我和妈一同拖入地狱的疯狂!

我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身体悬在半空,腰腹被发丝勒得几乎断掉,手臂被妈死死抓着,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我的神经!

“阿久!抓住!别松手!”爹的怒吼声传来,伴随着斧头劈开空气和乌鸦惨叫的声音。他试图冲过来,却被更多的乌鸦缠住。

“桀桀桀……”

棺材深处,那盖着红盖头的头颅位置,再次传来那如同玻璃碎片刮擦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声!充满了怨毒和快意!

拉扯的力量骤然加大!妈的双手被棺盖边缘粗糙的木刺划得鲜血淋漓,她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着向前踉跄,半个身子几乎要扑进棺材口!那几只扑在她后背的乌鸦发出兴奋的嘶鸣!

完了!

就在我意识即将被剧痛和绝望彻底淹没的瞬间——

“够了!”

一个苍老、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严的声音,如同定魂的钟声,骤然响起!

是院门口的三奶奶!

她依旧站在老槐树的阴影下,但此刻,她佝偻的身体似乎挺首了一些。她手中的枣木拐杖,不再点地,而是高高举起,杖头首指那口猩红的棺材!浑浊的老眼里,此刻竟射出两道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的寒光!

“柳丫头!你怨气再深!也由不得你祸害活人!更由不得你动张家的血脉!”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乌鸦的嘶鸣和哭喊,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也刺入棺材深处!

“尘归尘!土归土!你强求的缘分,到头来只会是一场空!一场孽!害人害己!永不超生!”三奶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古老的、如同诅咒般的韵律!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那根高举的枣木拐杖,对着棺材的方向,虚空狠狠一劈!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

但棺材内部,缠绕在我腰腹上的、那冰冷滑腻如同毒蛇般的黑色发丝,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发出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缠绕的力道瞬间松了大半!

与此同时,棺材外面,那几只己经扑到妈后背、正准备啄食的乌鸦,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发出一连串短促的哀鸣,“噗噗噗”地纷纷坠落在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其他围攻的乌鸦也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轰”地一声散开,盘旋在低空,发出混乱不安的嘶鸣,却再也不敢轻易扑下。

抓住我手臂的妈,感觉拉扯的力量骤减,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向后一拽!

“噗通!”

我像一条被甩上岸的鱼,整个人被妈硬生生从棺材里拽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布满尘土和血迹的泥地上!

新鲜的、带着血腥和硝烟味的空气疯狂涌入肺腑,呛得我剧烈咳嗽。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我挣扎着抬起头。

猩红的棺材盖子歪斜地敞开着,像一个张开的血盆大口。棺材内部一片漆黑,只有大红嫁衣的一角在昏暗的火光下若隐若现。那股冰冷怨毒的气息依旧盘踞在里面,如同蛰伏的毒蛇,但似乎被三奶奶那一声断喝和虚空一劈暂时压制住了,没有立刻爆发。

“阿久!我的儿啊!”妈扑倒在我身上,不顾自己后背的伤口,死死抱住我,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水滴落在我的脸上。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爹也摆脱了乌鸦的纠缠,踉跄着扑过来,浑身浴血,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跪在旁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棺材,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有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

院子上空,那片由乌鸦组成的恐怖黑云并未散去,依旧在低空疯狂地盘旋、嘶鸣,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下方,充满了不甘和嗜血的渴望。但它们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阻挡着,不敢再轻易扑下。

院门口,三奶奶缓缓放下了举起的枣木拐杖。她佝偻着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仿佛刚才那一下耗尽了她的力气。她苍老的身影在槐树阴影下显得更加单薄,但那浑浊的眼睛,依旧冰冷地扫过狼藉的院落,扫过地上几具被乌鸦撕扯得不形的尸体(村长和一个后生),扫过那口敞开的、如同地狱之门的猩红棺材,最后落在我们一家三口身上。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拄着拐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一步步,融入了村道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她的背影消失后,盘旋在院子上空的乌鸦群,发出一阵更加焦躁混乱、如同丧钟般的嘶鸣,终于开始缓缓升高,如同退潮的黑色潮水,向着村后老林子的方向,隐没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呱——呱——呱……”

嘶哑的叫声渐渐远去。

院子里,只剩下遍地狼藉。翻倒的火把奄奄一息地燃烧着,映照着地上斑驳的血迹、凌乱的黑色羽毛、以及那几具不形的尸体。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尸体的焦臭味和乌鸦留下的腥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一种劫后余生、却又冰冷彻骨的死寂。

爹脱力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妈抱着我,依旧在无声地流泪,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我的目光,越过妈的肩膀,死死地盯着那口敞开的猩红棺材。

棺材里,一片死寂的黑暗。

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身影,静静地躺在那里。大红盖头依旧严严实实地盖着,遮住了那张惨白的下巴和那抹诡异的红唇。

仿佛刚才那疯狂的发丝、那怨毒的尖啸、那差点将我们母子一同拖入地狱的力量,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脚踝上那残留的、如同被冰钳夹过的剧痛,腰腹间被发丝勒出的深深红痕,还有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腐朽甜腻的死亡气息,都在疯狂地叫嚣着——

那不是梦。

她还在。

就在那口棺材里。

就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屠杀的院子里。

就在……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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