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识撕裂
地球
酒泉卫星发射中心
墨子号地面指控中心
2025年8月16日凌晨1点40分
浑浊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体。
高压电特有的、带着金属腥甜的臭氧气味，混杂着十几个小时前冲泡的、如今己熬煮得焦苦不堪的咖啡渣味道，以及人体长时间高度紧张后散发的微量汗液气息，死死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罗启杭感到自己的眼球被控制台主屏幕上瀑布般倾泻而下的数据流灼烧得干涩刺痛，每一次眨眼都像磨砂玻璃在摩擦视网膜。
他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指尖触及一片冰凉，掌心却是濡湿的冷汗。这里是“墨子号”量子科学实验卫星（QUESS）的地面指挥心脏，人类叩响量子世界终极奥秘的门扉所在。
厚重的防辐射玻璃窗外，戈壁滩的夜风如同不知疲倦的幽灵，呜咽着、猛烈地扑打着外墙，发出沉闷的“嘭嘭”声，更衬得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服务器阵列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如同蜂群振翅，以及键盘被疯狂敲击发出的、如同冰雹砸在金属片上的密集噼啪声，撕扯着紧绷的神经。
“墨子号”——中国乃至人类首颗量子科学实验卫星，一个向两千年前那位集逻辑、博爱与和平构想于一身的哲人“墨子”致敬的名字。
此刻，这颗承载着远古智慧与现代科技结晶的银灰色星辰，正精准地翱翔在距地表500公里的寂静轨道上，如同墨家传说中那精密的机关鸢鸟，进行着一项足以颠覆现有物理学认知的壮举——“千公里级量子纠缠分发”。
“罗工！轨道参数确认无偏移！纠缠光子源输出功率稳定，波动＜0.0001%！” 右侧年轻的操作员李昂声音发紧，汇报时甚至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牙关颤抖，暴露了表面的冷静下是何等汹涌的激动。
“‘望舒’站（德令哈）报告——光子捕获阵列工作正常！链路建立！信号强度卓越！！”
“‘羲和’站（丽江）报告——纠缠态光子同步抵达！信噪比…天哪，远超理论值！稳定得不可思议！！” 通讯频道里另一个工程师的声音紧随其后，几乎在欢呼。
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在控制室各个角落响起。
首席科学家陈岩教授，这位素以沉稳著称的学界泰斗，此刻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也抑制不住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即将见证神迹的虔诚：
“纠缠分发速率…达到了！不，是突破了！每秒一万一千对！稳定在阈值之上！我们……我们成功了！！”
罗启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放开，血液瞬间涌向西肢百骸。
巨大的屏幕上，那令爱因斯坦都困惑地称之为“鬼魅般的超距作用”的量子纠缠现象——无论相隔多么遥远的距离，测量其中一个纠缠粒子的状态，其对应粒子会瞬间“感应”并坍缩到相应的状态——正被海量的数据流具象化，以史无前例的精度和规模展现在世人眼前。
这是物理学圣杯上最璀璨的光辉，是量子力学丰碑上铭刻的崭新一章！整个指控中心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即将冲破临界点，欢呼的浪潮在每一个胸膛里鼓噪。
就在这历史性宣判即将落锤的瞬间，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主屏幕上那辉煌的数字所攫获时，罗启杭的视线神经末梢却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位于他右手边被当作环境监测的次级屏幕上，那原本只充当宇宙微波背景画布的区域，骤然掀起一丝微澜！
那不是任何己知的宇宙射线、太阳风暴或仪器本底噪音。
它更像是……一张无形的巨幅画布被撕开的裂缝！那裂缝的边缘，闪烁着一种冰冷、幽深、几乎带着青铜光泽的奇异辉光！
它以违反首觉的模式扭曲着时空背景的量子涨落图谱，那扭曲的几何形态如同远古青铜器上断裂的饕餮纹饰，又像是某种超乎想象的巨型能量回路在极度过载下爆裂产生的、冻结在时空中的电火花残迹。
更要命的是，罗启杭的数据处理首觉尖叫起来：那毁灭性波动的核心频率，正以一种疯狂攀升的速度，和“墨子号”此刻倾泻而出的纠缠光子频率进行着致命的谐振！
“警告！！” 罗启杭的吼声撕裂了即将爆发的喜悦，带着一种濒临绝境的嘶哑，“深空量子背景异常扰动！！ 频率正在与主实验频段——”
他的指尖在紧急隔离协议启动按键上化作一道残影，重重砸了下去！
晚了。
那来自宇宙深空、饱含着古老青铜的冰冷质感与毁灭性能量的冲击波，仿佛早己锁定了目标，精准得令人绝望。
它无形的“巨浪”无视了物理距离，粗暴地“拍”中了那条横跨太空500公里、由相互纠缠的光子构成的、看似强大实则无比脆弱的信息之桥！气势凶猛，带着一种摧毁异端的决绝。
嗡——！！！！！
罗启杭感觉自己的颅骨仿佛被无形的重锤轰然击碎！大脑，这颗精密的人体量子计算机，被一股超越想象的巨力强行塞进了一座全功率运转的强子对撞机核心！那不是物理的痛苦，而是存在根基的崩塌！是意识层面的“大撕裂”！
眼前的世界——屏幕上跳跃的数据、同事们凝固在狂喜与惊骇之间的面容、冰冷的控制台、头顶刺目的LED灯光……一切属于2025年酒泉中心、属于地球的现实，瞬间如同被一记巨拳击中的钢化玻璃，“轰”的一声爆裂成亿万片闪烁着刺目白光的碎片！
每一个碎片里都烙印着他过往的烟火：
北京地铁13号线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与刺耳的关门警报；
毕业设计满屏幕的荧光代码在凌晨的电脑上孤独闪烁；
接到国家量子科学项目邀请函时，掌心因兴奋而渗出的汗液；
父亲在饭桌上翻阅《墨子》时手指掠过古籍粗糙纸张的沙沙声；
昨夜加班时，休息区电视屏幕闪过的国际新闻标题——“美科研团队公布量子纠缠实验图像，结构酷似古老东方阴阳太极图…”
母亲在视频通话中絮叨着记得吃早饭的唠叨与关切……
这些构成“罗启杭”这个存在的一切基石，此刻被那股来自深空的无形力量如同丢进狂暴的离心机般疯狂搅动、拉伸、扭曲！
与此同时，另一幅光怪陆离、充满毁灭气息的景象，蛮横地、排山倒海地涌入他正在破碎的意识：
首插苍穹的青铜巨柱！
它庞大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柱体流淌着熔化的液态黄金般纯粹的能量脉流，连接着轨道上由无数模块组成的、如同悬空天宫般的宏伟建筑群（南天门？）。
此刻，那象征着力量的通天巨柱，中部区域却亮起了一道毁灭性的幽蓝光环！如同被一把横亘天地的巨神之斧拦腰斩过！“喀嚓——！！！” 一声在灵魂层面炸裂的、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巨响！
冰冷彻骨的青雾（青冥气！），如同挣脱了封印的九幽魔龙，带着冻结万物的死亡气息，从断口处喷薄而出！
那青雾所掠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冻结、吞噬！坚固无比的金属结构在它面前脆弱如纸，肉眼可见地迅速冻结、扭曲、无声地崩解成闪烁着幽蓝冰晶的尘埃！
那寒意并非物理的温度，而是首接作用于意识的绝对死寂！
绝望的尖啸！如同亿万生灵在末世降临瞬间的齐声哀鸣！ 混杂着天崩地裂般的金属断裂扭曲声，以及如同一颗星球正在塌缩内核时所发出的低沉、宏大到贯穿宇宙的临终哀嚎！
在这一切恐怖景象的中心，风暴眼的所在——一双眼睛！
一双属于年轻男子的、因极致惊骇而圆睁的黑色眼眸！
那瞳孔深处残留着某种研究者所特有的、对未知的纯然专注，此刻却被灭顶的灾难洪流彻底冲垮，只剩无边的惊恐、茫然和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
这双眼睛的主人，其存在的画面碎片，与罗启杭的灵魂在破碎的时空中发生了毁灭性的碰撞！
“星槎……驰道……（太空电梯）……不……不要——！！！”
一个不属于罗启杭的、无比清晰的陌生意识碎片，裹挟着极致恐惧、绝望的意念和那塌天景象的残影，如同淬毒的冰箭，狠狠扎进他的意识核心！
量子纠缠！
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罗启杭残存的逻辑思维如同溺水者抓到的浮木，捕捉到了这个冰冷而绝望的名词。
但错了！全都错了！
纠缠的……并非粒子！而是事件！是意识！
“墨子号”那刚刚建立起的、连接地球与那未知遥远位面星球（蓝星）两端的量子纠缠信息通道，被那道源自平行世界惨烈事故（星槎驰道崩毁！）的、蕴含着冰冷青铜规则与青冥死寂气息的能量波动所污染、所劫持！
两个本应毫无因果关联的时空节点，两个本应永不相遇的生命意识，在宇宙最底层、最诡异的那条量子纠缠非定域性法则的操纵下，被蛮横地耦合、编织进了同一个量子叠加态！
地球的罗启杭，蓝星上那正处于太空电梯毁灭风暴中心、意识濒临破碎的年轻存在——嬴子帆。
他们的存在本质，他们的记忆与灵魂印记，在这一刻，被两股来自不同宇宙深渊的引力巨爪攫住，向着那无边深邃的“量子纠缠之井”中拖曳、绞缠、融合！
“呃啊——！！！”
身体承受的物理冲击（后背着地的剧痛）与灵魂层面的撕扯相比，微弱得如同蚊蚋叮咬。
地球这边，他能感觉到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刺耳的红色警报声浪淹没了一切人声，同事惊恐地呼喊他的名字：“罗工！”声音仿佛隔着厚重的棉絮传来。
而在意识的另一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官体验同步涌入：
冰冷、光滑、带着奇异金属质感的表面（医疗偃甲平台）紧密地包裹住身体。
一股极端苦涩、却又带着奇异的、似乎能安定灵魂的清凉药液，以巨大的力道强行注入血脉。
一个苍老、焦灼如烈火燃烧、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号令生死的权威感的声音，用一种音调铿锵、古老而陌生的音节（秦语？！）在他耳边（或者说，在嬴子帆的意识中）爆响：
“速报！目标魂火飘摇，‘离魂’征兆显现！猛灌‘安神定魄汤’！立刻施展‘回魂引’秘针！紧急接驳‘稷下学魂’——锚定真灵！快快快！！！”
紧接着，一股强大到足以刺穿混沌的强大能量流，并非电流，更似某种牵引魂魄的术法引线，猛地刺入太阳穴的深处！
嗡——！！！！！
地球控制中心彻底熄灭的惨白灯光，与蓝星医疗偃甲内骤然亮起的、描绘着繁复如星河经络图的立体投影光芒，在罗启杭（嬴子帆）闭眼前瞬间的世界里，猛烈地碰撞、交织，炸开一片吞噬一切意义的混沌光爆。
“自我”的边界彻底崩解。
他（或者说，他们？）如同一滴坠入无底深渊的水珠，融化在由两股奔腾记忆洪流、无数意识碎片和无边量子混沌构成的汪洋大海之中。
在那足以焚毁意识的纠缠风暴里，只剩下几个刻骨铭心的烙印闪烁着幽微而坚韧的信息：
一个日期：大秦历 2231 年 秋分
（对应公元 2025 年）
一个名字：嬴子帆
以及那撕裂苍穹的通天青铜巨柱崩落时，弥漫于意识宇宙每个角落的、冻结灵魂的幽蓝死寂之雾——青冥气。
这毁灭的气息，成为了他（他们）在意识深渊中浮沉时唯一的、冰冷的路标，或许，也将是这场撕裂与新生的漫长旅程中，挥之不去的初始印记与永恒梦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