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村豁口,己间炼狱。
灰白粘稠的菌瘴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残破的壁垒之上,将最后一点天光也彻底隔绝。空气不再是流动的气体,而是凝固的、带着甜腻腐败与浓烈血腥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烂的蜜糖,带着令人窒息的麻痹感和脑中疯狂滋长的、如同亿万虫豸啃噬的低语。
豁口内侧,巨大的菌丝聚合体不再是“床”或“兽”,它己彻底“活”了过来,成为一头蠕动、搏动、不断膨胀的惨白巨物。无数条粗壮的、布满暗红脉络的菌索如同巨蟒般在它的“体表”翻腾、绞缠,将一个个新形成的惨白虫茧拖入其“身体”深处。茧内骨骼碎裂的“咔嚓”声、粘稠吮吸的“滋溜”声、以及被吞噬者最后绝望的呜咽,汇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曲。
菌巢的中心,那具覆盖着暗红角质甲胄、燃烧着金红魔焰的身影,缓缓放下了骨刃。张铁锤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蠕动的菌毯之上。他胸口一道贯穿的、边缘呈现琉璃化焦黑的可怖伤口,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丝丝缕缕的暗红能量和金红火焰在伤口边缘跳跃、吞噬。他怒目圆睁,眼中最后凝固的,是难以置信的悲怆与滔天的怒火,死死瞪着那将他贯穿的“怪物”。
“嗬…”
低沉的、非人的喘息从“王小锤”覆盖着角质面具的口部发出。他金红色的魔瞳扫过脚下迅速被菌丝包裹、拖拽、开始“消化”的张铁锤残躯,又缓缓抬起,冰冷地扫视着豁口内残余的、如同待宰羔羊般蜷缩颤抖的村民。那目光中,没有丝毫属于王小锤的记忆碎片,只有纯粹的、对生命能量和有机质的贪婪本能。他微微偏头,似乎被豁口外某个方向传来的、更“丰盛”的生命气息所吸引。
【威胁目标(高能量生命体)清除…】
【生物质能回收中…】
【次级菌傀生成效率提升…】
【侦测到外部高密度生命体集群(官军)…高能量反应(火油/生石灰)…威胁等级:低(可转化)…】
【侦测到高速移动高能量源(陈默)…同源核心能量波动(陨星样本)…威胁等级:极高(核心指令:捕获/同化)…】
冰冷的提示在魔化王小锤的意识底层(或者说,是那占据了他躯壳的陨星核心意识)飞速流转。他覆盖着角质甲胄的身躯微微转向豁口方向,燃烧的骨刃再次抬起,锁定了官军构筑的隔离带方向——那里,有大量的、易于转化的“材料”。
“怪…怪物过来了!”
“跑!快跑啊!”
仅存的十几个尚未完全菌丝化的村民,在极致的恐惧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哭嚎着向豁口那道被菌丝粘合的、摇摇欲坠的壁垒撞去!他们宁愿面对官军的刀箭,也不愿留在这被魔物吞噬的地狱!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撞上壁垒的瞬间!
嗡——!
一道无形的、粘稠滞涩的力场如同活物般骤然扩散开来!正是之前排斥张铁锤靠近的那种生物力场,此刻强度提升了数倍不止!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村民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橡胶墙,猛地被弹飞回来,重重摔在疯狂蠕动的菌毯上!未等他们爬起,无数贪婪的白色菌丝便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瞬间缠绕而上!
“不——!” 绝望的惨叫戛然而止,迅速被菌丝包裹、吞噬的粘稠声响取代。
魔化王小锤对此视若无睹,他迈开沉重的步伐,覆盖角质甲胄的脚掌踩在菌毯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如同踩踏烂泥的声响。他一步步走向豁口壁垒,暗红骨刃上流淌的金红火焰,将周围粘稠的灰白菌瘴都灼烧得微微扭曲、退避。阻挡在他面前的、由朽木破甲和菌丝粘合的壁垒,在他靠近的瞬间,如同拥有生命般自动向两侧蠕动、分开,露出一条通往外部地狱的通道!
豁口外,那条被光柱犁出的恐怖沟壑边缘。
陈默勒住狂奔的坐骑,骏马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他身后的十名护卫也纷纷勒马,望着眼前如同鬼域般的景象,饶是这些精悍的汉子,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
灰白粘稠的菌瘴如同巨大的棺盖,沉沉压在整个下河村山坳之上!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败气息浓烈得如同实质,吸入肺中,带来阵阵眩晕和幻听。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那豁口处原本堆积的障碍物,此刻正如同活物的内脏般在剧烈蠕动!无数粗壮的、布满暗红脉络的惨白菌索正从豁口内如同巨蟒般探出,贪婪地舔舐、吞噬着沟壑中残留的焦黑齑粉!
“东…东家…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护卫队长王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握紧火铳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们对“妖法”或“匪患”的所有想象!
陈默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紧!眼前的景象,比他根据王铁头描述所做的最坏推测,还要恐怖十倍!这哪里还是他熟悉的、想要拯救的家乡?分明是一个由未知生命体构筑的、正在疯狂扩张的活体魔巢!
“陨星…是那陨星的力量…失控了!” 陈默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但他眼神却锐利如刀,强迫自己从巨大的冲击中冷静下来,“菌丝…成了它的载体和爪牙!王猛!立刻!把猛火油和生石灰,沿着这条沟壑边缘,给我泼洒下去!快!能泼多远泼多远!形成隔离带!”
“是!” 王猛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厉声下令。十名护卫翻身下马,动作迅捷地将马背上沉重的油桶和石灰袋卸下,用刀劈开桶盖袋口,奋力将粘稠刺鼻的猛火油和呛人的生石灰粉,沿着沟壑边缘向外侧疯狂泼洒!浓烈的油味和石灰粉尘瞬间弥漫开来,与那甜腻的菌瘴形成诡异的混合。
就在猛火油和生石灰构成的简陋隔离带刚刚形成雏形之际——
豁口处蠕动的菌丝壁垒猛地向两侧分开!
一个身影,踏着粘稠蠕动的菌毯,缓缓走了出来。
陈默的目光瞬间凝固!
那身影的轮廓…依旧是王小锤!但覆盖全身的狰狞角质甲胄、双臂延伸出的、燃烧着粘稠金红火焰的狰狞骨刃,尤其是那双…燃烧着无尽暴戾与毁灭欲望的金红色魔瞳!彻底击碎了陈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小锤——!” 陈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那声音中蕴含的悲愤、痛苦和难以置信,穿透了粘稠的菌瘴!
魔化王小锤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那双燃烧的金红魔瞳,穿透灰白的菌瘴,锁定了沟壑对岸那个骑在马上的身影。当陈默那蕴含着复杂情绪的咆哮声传来时,魔瞳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但这波动转瞬即逝,被更汹涌的、源自核心指令的冰冷贪婪所淹没。
【高威胁目标(陈默)锁定…同源核心能量波动确认…捕获/同化指令优先级提升…】
【侦测到高腐蚀性物质(生石灰)…高能量易燃物(猛火油)…威胁等级提升…清除障碍…】
冰冷的指令瞬间覆盖了那微不足道的涟漪。魔化王小锤覆盖着角质面具的口部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威胁般的“嗬嗬”声。他缓缓抬起了右臂,那由金红毁灭火焰凝聚的狰狞骨刃,遥遥指向了沟壑对岸的陈默!一股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精神冲击,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向陈默的意识!
陈默脑中剧痛,眼前瞬间发黑,但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和顽强的意志让他没有坠马!他看到了那指向自己的骨刃,更看到了魔化体眼中那纯粹的、非人的冰冷!这不是小锤!至少,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年了!这是占据了小锤躯壳的、来自天外的邪魔!
“开火——!” 陈默强忍着精神冲击带来的眩晕和恶心,厉声嘶吼!
早己严阵以待的王猛和护卫们,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十支经过陈默改良的燧发长铳几乎同时喷吐出炽热的火舌!铅制的弹丸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间跨越数十步的距离,狠狠撞向魔化王小锤的躯干和头颅!
叮!叮!铛!噗!
预想中的血肉横飞并未出现!大部分弹丸撞击在那层暗红角质甲胄上,竟爆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擦出一溜耀眼的火星,被硬生生弹开!只有少数几颗侥幸命中甲胄缝隙或相对薄弱的关节处,勉强嵌入那暗红色的角质层中,但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嵌入的弹丸甚至被蠕动的暗红能量迅速包裹、吞噬!
魔化王小锤被密集的弹雨冲击得微微后仰,覆盖角质面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那双金红魔瞳中的暴戾却瞬间暴涨!仿佛被蝼蚁的挑衅彻底激怒!
“嗬——!!!”
一声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非人的咆哮炸响!他猛地踏前一步,覆盖角质甲胄的脚掌深深陷入蠕动的菌毯!右臂燃烧的骨刃高高扬起,粘稠的金红火焰瞬间暴涨数尺!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灼热冲击波,随着他挥臂的动作,狠狠斩向沟壑对岸的隔离带!
轰——!!!
金红的毁灭光焰并非凝聚的光柱,而是如同泼洒的岩浆洪流,狠狠撞在陈默小队刚刚泼洒出的猛火油和生石灰隔离带上!
惊天动地的爆炸发生了!
猛火油被那极致的高温瞬间点燃!生石灰遇火则爆发出更加炽热的气浪和粉尘!金红的光焰、赤红的油火、灼白的石灰粉尘,三种毁灭性的力量在沟壑边缘疯狂碰撞、交织、殉爆!
轰隆隆——!!!
一团巨大的、混杂着金红、赤红、惨白三色的恐怖火球腾空而起!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致命的石灰粉尘和燃烧的油火碎片,如同海啸般向西面八方席卷而去!
“趴下——!” 陈默目眦欲裂,厉声咆哮,同时狠狠一拽缰绳,试图控制受惊的战马。
噗!噗!噗!
距离爆炸点最近的几名护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便被狂暴的冲击波和火焰吞噬,身影瞬间消失在肆虐的能量乱流中!稍远一些的也被灼热的气浪掀飞,重重摔在地上,口鼻喷血!连陈默也被狂暴的冲击波狠狠从马背上掀了下来,在地上滚出数丈远,浑身骨头如同散了架,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
整个沟壑边缘,瞬间化作一片燃烧的、翻滚着致命粉尘和能量的死亡地带!陈默小队精心布置的隔离带,连同几名护卫的生命,在魔化王小锤这含怒一击下,化为乌有!
烟尘与烈焰稍散。
魔化王小锤的身影依旧矗立在豁口处蠕动的菌毯上,燃烧的骨刃微微低垂。他金红的魔瞳穿过渐渐散去的烟尘,冰冷地锁定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的陈默身上。那目光中,带着一丝如同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和绝对的掌控。
就在这死寂的、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瞬间——
呜——!
一阵低沉、肃杀、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地狱的丧钟,陡然从陈默小队的后方、官军撤离的方向,撕裂了混乱的空气!
紧接着,是整齐划一、沉重如同闷雷般的脚步声!以及甲胄铿锵、兵器碰撞的金属洪流之声!
一支沉默而肃杀的军队,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黑色潮水,出现在山道的尽头!
当先是一面在昏沉菌瘴下依旧刺眼的旗帜——玄底金边,中央绣着一个狰狞的、滴血般的篆体大字:“緝”!东厂缉事厂的旗号!
旗下,十名黑衣黑甲、气息冰冷如同万年玄冰的骑士,簇拥着一辆包裹着黑色油布的马车。马车旁,一个身着深紫色云纹贴里、面白无须、眼神如同毒蛇般的太监,正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这片燃烧的炼狱,最终,落在了豁口处那非人魔影和陈默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残酷而贪婪的笑意。
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赵元!
而在赵元身侧,一个怀抱黑色符尺、面如金纸的道袍老者(玄阴子),正死死盯着魔化王小锤和他身后那蠕动的菌巢,枯瘦的手指快速掐算,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与一丝…难以抑制的贪婪!
“奉司礼监张公公钧旨!缉拿妖人陈默!收缴妖器!荡平魔巢!敢有阻拦者——杀无赦!” 赵元那尖利、冰冷、不带一丝人气的宣旨声,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这片燃烧的战场!
三股力量——被邪魔占据躯壳的王小锤与疯狂扩张的菌巢、悲愤欲绝欲救乡亲的陈默与残余护卫、以及代表着帝国中枢冰冷意志与杀戮机器的东厂净军,在这片被菌瘴笼罩、燃烧着毁灭火焰的死地,轰然碰撞!
鼎沸之势,己成!血火之局,再无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