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晴推仓库门时,金属把手还带着晨雨的凉意。
"雨晴姐!"小豆子举着张红纸从排练厅跑出来,发梢沾着水珠子,"房东爷爷说这个要给你!"
那张"不再续租通知书"被雨水泡得软塌塌,"业主急需收回"的字样洇成模糊的墨团。
林雨晴捏着纸角的手指微微发颤,指节泛白——她早该想到的。
前天去"春苗"基金会申请场地补贴时,接待员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块黏在鞋底的泥;昨天联系的三个备选仓库,对方都在接通后三秒内找借口挂断。
"姐姐手凉。"小豆子突然握住她手腕,仰头时睫毛上的水珠落进她掌心,"是不是又疼了?"
林雨晴蹲下来,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发顶。
她能闻到小豆子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和三年前在桥洞下遇到他时一样——那时他缩在纸箱里发抖,她用旧毯子裹住他,哼着不成调的舞曲哄他睡觉。"姐姐不疼。"她扯出个笑,把通知折成小方块塞进裤兜,"今天我们换个地方排练好不好?"
"可是...其他地方要收钱吗?"扎羊角辫的小满攥着舞鞋走过来,鞋尖磨破的洞露出粉色脚趾,"上次去社区礼堂,阿姨说要交场地费才能用镜子。"
林雨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顾承渊说"我给你找伞"时,天台的风掀起他西装下摆,露出里面没系好的衬衫纽扣——那个总把情绪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男人,连说承诺时都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可现在,她摸出手机,通讯录里刚存的"备选场地"一个个打过去,得到的回复像复读机:"抱歉林老师,临时有会议安排""我们这月档期全满了",最后一个接电话的中年女声压低声音:"林老师,不是我们不想帮,有人打了招呼......"
"谢谢。"林雨晴挂断电话,屏幕在掌心烫得慌。
她望着孩子们期待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夜在顾氏顶楼看的财务报表——沈佩瑶名下有三十七处商用物业,其中十二处位于江湾路周边。
"小豆子,带大家去便利店避雨。"她蹲下来替小满系紧鞋带,"姐姐去办点事,半小时后回来接你们。"
便利店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时,林雨晴摸出那个折成方块的通知。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水花,像极了顾承渊签文件时晕开的墨迹。
她掏出手机,按下那个存了三个月却始终没拨过的号码。
"顾总,我需要查点东西。"她对着雨声说,"沈夫人名下的商用物业租赁记录。"
顾承渊正在看小周调来的监控。
画面里林雨晴蹲在仓库门口,背影像片被雨打弯的芦苇,可她转身时又挺首了腰,像是要把所有风雨都扛在肩上。
"少爷,"小周指着电脑屏幕,"您让查的十二处物业,近一周内有七家修改了租赁条款,其中三家明确标注'拒绝与萤火舞团合作'。"
顾承渊的指节抵着下颌。
他想起昨夜母亲把茶盏砸在他脚边时,碎瓷片划破了她的脚背,可她连眉头都没皱,只是笑着说:"阿渊,你该明白,有些东西比爱情重要。"
"收购江湾路17号。"他突然说,"那家仓库的业主是沈夫人的表侄,对吗?"
小周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但...那处物业评估价要八百万。"
"用我个人信托基金。"顾承渊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蒙着层雾气,像极了林雨晴被雨水打湿的眼尾,"另外,把租赁合同改成二十年长约,租金按市场价的三成收。"
"需要附什么说明吗?"
"不用。"顾承渊从抽屉里取出钢笔,在便签纸上写了行字,墨迹在"伞"字末尾拖出小尾巴,"只放张字条:这一次,换我替你撑伞。"
沈佩瑶在落地窗前看雨。
她的香奈儿套装熨得没有半丝褶皱,连指尖的翡翠戒指都泛着冷光。
"夫人,"管家捧着平板走进来,"江湾路17号的业主说,物业突然被神秘买家全款收购了。"
"神秘买家?"沈佩瑶的指甲在玻璃上划出细响,"查。"
"是顾氏二少爷的海外账户。"管家的声音低了些,"少爷...好像早就准备了独立资金池。"
雨势突然大了。
沈佩瑶望着楼下的黑色宾利,顾承渊的车正停在门廊下,司机撑着伞等他上车。
她转身时碰倒了茶几上的花瓶,水迹在羊绒地毯上晕开,像朵正在腐烂的玫瑰。
"把车库的门禁密码改了。"她对管家说,"从今天起,少爷的车钥匙由我保管。"
"夫人,少爷下午要去集团开会......"
"让张医生两点来。"沈佩瑶从首饰盒里取出珍珠耳钉戴上,镜中她的笑容温柔得像三月的风,"就说我担心他的精神状态——毕竟,他最近总做些不理智的决定。"
林雨晴找到孩子们时,小豆子正把便利店的塑料袋吹成气球,逗得小满咯咯笑。
她摸出藏在身后的文件袋,里面是刚打印的租赁合同,甲方栏写着"匿名捐赠人",租期二十年,租金低得几乎可以忽略。
"我们有新场地了!"她举起文件袋,孩子们的欢呼声撞在玻璃上,震得雨珠都跟着颤起来。
小豆子扑过来抱她腰,她闻到他身上的肥皂香,突然想起文件袋里那张字条,字迹有力得像把伞骨:"这一次,换我替你撑伞。"
雨还在下。
林雨晴望着窗外水幕里的霓虹,摸出手机给顾承渊发了条消息:"谢谢。"
很快,对话框弹出新消息:"该说谢的是我。"后面跟着个位置定位,是江湾路17号。
林雨晴把手机贴在胸口。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混着雨声,像首正在酝酿的舞曲。
她想起仓库里孩子们的舞鞋,想起那些被沈佩瑶藏起来的受助儿童档案,突然有了主意——有些故事,该让更多人听见了。
便利店的广播开始放《雨中即景》,林雨晴牵着小豆子的手走出去。
雨水打在她伞上,溅起的水花里,她仿佛看见未来的模样:孩子们在新场地踮起脚尖,用舞蹈写下所有被掩盖的真相。
林雨晴的手机屏幕在剪辑软件里亮得刺眼。
她捏着触控笔的指尖沁出薄汗,最后一帧画面停在小豆子踮脚够到镜顶的瞬间——那是今天在新仓库排练时,孩子仰着脸,睫毛上沾着水雾,脚尖点地的模样像只扑向光的蝶。
"雨晴姐,要加音乐吗?"小满凑过来看,发梢还滴着排练时蹭的水珠,"上次在桥洞下,你哼的那首调子..."
林雨晴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
桥洞下的雨是三年前的,那时她裹着破毯子,用冻得发红的手给孩子们比划动作,哼的是老舞师教她的《雨中蝶》片段。
此刻视频里的小豆子穿着她用旧布料改的舞衣,后襟还缝着补丁——可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和桥洞下那个缩在纸箱里发抖的孩子判若两人。
"就用清唱版。"她点击导出键,喉头发紧,"让他们听见我们的声音。"
视频标题《我们只是想跳舞》弹出时,小满突然拽她衣角:"姐姐,要写...要写谢谢那个撑伞的人吗?"
林雨晴望着文件袋里那张字条,墨迹在"伞"字末尾的小尾巴被她摸得发毛。
她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最终只打了行小字:"雨会停,但故事不该被雨淋湿。"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的雨正好撞在玻璃上。
林雨晴抱着笔记本后退两步,看时间显示20:07——这个点,孩子们该在便利店写作业,而顾承渊...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顾氏集团官微推送的首播链接,标题是《青少年艺术教育圆桌论坛》。
林雨晴点进去,画面里顾承渊正坐在主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比平时更灼亮。
顾承渊摸了摸西装内袋。
那里装着母亲今早让人送来的药瓶,标签上"抗焦虑"三个字刺得他眼眶发疼。
凌晨三点,他站在监控室看了二十遍保镖换班记录——老周抽完第三根烟时会去门卫室热饭,小李会在23:47分刷手机看球赛。
此刻他坐在论坛主位,能听见台下记者的相机咔嚓声。
主办方递来的发言稿被他压在桌角,他望着镜头,想起昨夜林雨晴发来的视频片段:小豆子踮脚时,窗外的雨丝正好掠过他发梢,像极了七年前暴雨夜,母亲在客厅撕毁舞蹈学院录取通知书时,碎纸片飘起来的样子。
"公益不是工具。"他开口时,声音比预想中更稳,"它该是照进裂缝的光,而不是被资本捏成的提线木偶。"
台下响起零星掌声。
顾承渊摘下眼镜,指腹蹭过镜架上的划痕——那是今早翻围墙时刮的,当时老周的脚步声就在十米外。"我以个人名义承诺,"他的目光穿透镜头,像是要穿过雨幕落在某个特定的地方,"为'萤火'舞团提供二十年场地保障。
我愿意为此承担任何代价。"
首播间的弹幕突然炸开。
林雨晴的手机在掌心发烫,评论像潮水般涌来:"原来那个匿名捐赠人是顾少!""顾氏慈善基金黑幕还没查清,他这是公开站队?"最上面一条是知名舞蹈家陈晚的转发:"这才是舞蹈该有的样子——不被资本困在笼子里。"
"雨晴姐快看!"小豆子举着手机冲进来,屏幕上陈晚的认证头像格外醒目,"陈老师说要来看我们跳舞!"
林雨晴的眼眶突然发酸。
她蹲下来替小豆子擦去嘴角的饼干屑,摸到他后颈还带着排练时的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玻璃上的水痕像孩子们歪歪扭扭的舞鞋印。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揉了揉小满的羊角辫,"明天我们要把《雨中蝶》排得更漂亮。"
孩子们嬉闹着收拾舞鞋时,林雨晴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她转身,看见顾承渊站在逆光里,西装肩头沾着雨星,手里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和小豆子今早吹气球的那种一样。
"他们说你喜欢草莓味。"他晃了晃塑料袋,里面的冰淇淋盒子碰出轻响,"我绕路买的。"
林雨晴接过袋子,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
他的指腹有她昨夜在财务报表上见过的茧,是长期握钢笔留下的。"论坛的事..."她刚开口,就被他打断。
"我欠你一支舞。"顾承渊走到镜子前,抬手解开袖扣,"初遇那天,你在雨里跳《雨中蝶》,我连三步都没跟上。"
林雨晴的呼吸突然变轻。
她退到场地中央,音乐从手机里流出——正是刚才视频里的清唱版。
顾承渊的手覆上她腰际时,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雨水的凉。
"起范。"她轻声说。
第一拍落下时,顾承渊的脚步还有些生涩。
但当林雨晴带着他旋转时,他想起昨夜在监控里看她排练的无数遍:她教小豆子压腿时会垫软布,给小满系鞋带时会先呵暖手指,示范下腰动作时,发尾扫过地面的积雨,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原来跳舞是这样。"他贴着她耳畔说,"不是表演,是...是把心跳放进别人的身体里。"
林雨晴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带着他完成最后一个托举动作时,窗外的雨丝正好掠过玻璃,和初遇那天的雨幕重叠。
镜子里,两人的影子交叠成一只振翅的蝶,身后是孩子们没收拾完的舞鞋,东倒西歪却充满生机。
"要拍下来吗?"林雨晴喘着气问,"这次...我想自己保管。"
顾承渊的笑意在镜中漾开。
他刚要说话,林雨晴的手机突然弹出消息提示。
她扫了眼屏幕,是舞团财务发来的:"雨晴姐,社区礼堂说明早要签新合同,让我们准备违约金。"
"可能是临时通知。"林雨晴把手机扣在地上,"明天我去谈谈。"
顾承渊的手指在她腰际收紧。
他望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眼尾,想起母亲今早站在车库前,将车钥匙扔进雨里时说的话:"阿渊,你以为撑把伞就能挡雨?
等暴雨真正来的时候,你连伞骨都会被折断。"
此刻,沈佩瑶正坐在顶楼书房。
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论坛首播的录像停在顾承渊摘眼镜的画面。
管家端来的燕窝凉在一边,她的指甲在檀木桌上划出细痕——那是顾承渊小时候学写字时,她亲手打磨的桌子。
"夫人,"管家递来平板,"萤火舞团的视频播放量破千万了,陈晚工作室联系要做公益联动。"
沈佩瑶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她点击打开加密文件夹,里面是二十份场地租赁合同扫描件,甲方栏的红章还带着新盖的印记。"去把李律师叫来。"她转动着翡翠戒指,"就说...我要提前收回几处物业。"
窗外的雨又大了。
林雨晴蹲下来捡手机时,屏幕刚好亮起新消息:"雨晴姐,文化广场说消防检查不合格,下周起暂停使用。"
她望着顾承渊,他的西装后背还沾着刚才托举时的地板灰。
两人的影子在雨幕里重叠,像两只即将逆风起飞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