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晴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了三秒,才敢点进第二条消息。
"文化广场消防检查不合格,暂停使用。"
字是黑色的,在雨雾漫进窗户的阴暗中刺得她眼睛发酸。
排练室的顶灯晃了晃,赵莉莉抱着一摞演出服从更衣室出来,发梢还滴着刚才压腿时的汗:"雨晴姐,下周的少儿汇演服装改小了两寸,小团子说......"
话没说完就被林雨晴突然攥紧的手腕截住。
女孩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手机,瞳孔猛地缩成针尖——第三条消息刚弹出来:"社区礼堂违约金需提前支付,否则明早清场。"
"怎么会?"赵莉莉的演出服"哗啦"掉在地上,"上周我刚去签的续约意向书,王主任还说等雨季过了给咱们加排镜......"
"还有这个。"林雨晴调出银行通知,"账户被冻结了,理由是资金用途不明。"
排练室突然静得能听见雨水砸在铁皮屋顶的脆响。
小豆子抱着舞鞋从角落探出头,睫毛上还沾着刚才练下腰时蹭的灰:"雨姐姐,我们是不是不能跳舞了?"
"怎么会不能!"小满"噌"地站起来,膝盖上的创可贴被扯得一角——那是昨天练侧手翻摔的,"我妈妈说跳舞是要闯过风雨的!"可话音未落,她的眼眶先红了,"但...但老师说场地要收走,我爸爸今天早上还说..."
"小满。"林雨晴蹲下来,用指腹抹掉她脸上的泪,动作轻得像擦去一片雪花。
她的手背还留着刚才托举顾承渊时的温度,此刻却冷得发抖。
孩子们的舞鞋东一只西一只散在地上,粉色的、蓝色的、沾着泥点的,像被风雨打落的蝴蝶翅膀。
"雨晴姐。"赵莉莉突然蹲下去捡演出服,声音闷在布料里,"我上个月看见陈晚工作室的人来拍过咱们排练,要不...要不我去求求他们?"
"没用的。"林雨晴摸出皮筋重新扎起散掉的发尾,发绳勒得头皮生疼,"沈夫人要断的不是一条路,是所有路。"她想起昨夜顾承渊说的话——"我妈妈的伞,能遮住整片天空",当时只当是玩笑,现在才懂那阴影有多沉。
"那我们怎么办?"刚从舞蹈学院毕业来做志愿者的小夏攥着教案本,指甲把封皮抠出个小坑,"我这个月的房租还靠兼职补贴..."
"还有最后一条路。"林雨晴站起来,雨水顺着窗沿滴在她脚边,溅湿了磨破的舞鞋,"去街上跳。"
排练室霎时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赵莉莉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泪:"街上?
可...可上次在地铁站跳,保安说影响秩序..."
"这次跳大点的地方。"林雨晴走到镜子前,指尖抚过镜面上孩子们用口红画的小蝴蝶——那是上周庆祝小豆子生日时画的,"人民广场的喷泉池,下雨天游客少,但监控多。
我们跳《雨中蝶》,把孩子们的故事跳给所有人看。"
"可账户冻结了,服装道具..."小夏的声音发颤。
"用旧的。"林雨晴转身,目光扫过墙角那堆缝了又缝的演出服,"我连夜改。
小豆子的裙角开线,我用亮片遮;小满的头饰掉了珍珠,用彩纸折。"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又立刻笑起来,"小时候流浪时,我们用破床单当舞裙,用草叶编头花,不也跳得很开心吗?"
"雨晴姐。"赵莉莉突然扑过来抱住她,眼泪浸透了她后背的练功服,"你别硬撑着,我们都知道...都知道是顾家在针对你。"
林雨晴的手指在赵莉莉背上轻轻拍着,像哄睡做噩梦的孩子。
她想起昨天顾承渊帮她搬道具时,西装袖口沾了她的粉底液印子,他却低头盯着那点粉,说"像蝴蝶落过"。
此刻她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顾承渊的消息:"今晚一起吃饭?
我让张叔炖了你爱吃的莲藕汤。"
她按下关机键,把手机塞进抽屉最深处。
"叮——"
排练室的玻璃门被推开,方婧的高跟鞋踩着水洼进来,发梢滴着雨珠,怀里抱着一摞文件:"刚在民政局门口排了三小时队,紧急审查申请递上去了。"她把文件拍在桌上,封皮印着"非营利组织权益保护条例","账户冻结不合规,我调了你们近三年的审计报告,每笔支出都有受助儿童的签字确认。"
"方律师!"小夏眼睛亮起来,"那...那我们能起诉吗?"
"先备案,再取证。"方婧抽出一份合同复印件,"刚查到,所有收回场地的甲方都是顾家旗下的物业公司。
沈佩瑶这招够狠,用商业手段规避首接打压的嫌疑。"她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着层水雾,"但我联系了陆晓雯老师,她同意以公益圈前辈的身份发声,证明你们的资金流向。"
林雨晴攥住方婧的手腕:"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方婧的手指在文件上敲了敲,"你只需要明天带着孩子们去人民广场跳,跳得越用力越好。
舆论是把双刃剑,沈佩瑶能泼脏水,我们就能用你们的舞蹈把水烧开。"
但水烧开前,总要有冷水先浇下来。
深夜十一点,林雨晴蹲在排练室改演出服,针脚在昏黄的台灯下跳着。
手机突然在抽屉里疯狂震动——她忘了调成静音。
是赵莉莉发来的链接:"雨晴姐,快看论坛。"
帖子标题刺得她瞳孔收缩:"公益舞姬的真面目:百万善款进私账,流浪儿童成提线木偶"。
配图是她去年收的捐款收据,金额被PS成十倍;视频是剪辑过的排练片段,配文"利用孩子卖惨博流量"。
评论区像开了闸的洪水:
"早就觉得不对劲,一个舞蹈老师住得起带落地窗的排练室?"
"我家孩子在萤火学舞,上个月交的学费呢?"
"志愿者快撤吧,别给骗子当帮凶!"
林雨晴的手一抖,针扎进了食指。
血珠落在改到一半的裙角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手机又震,是家长群的99+消息:
"李老师,我家孩子明天不来了,退学费。"
"雨晴,我们信任你,但我老公说...说还是先观望吧。"
"志愿者小夏己退出群聊。"
"志愿者陈阳己退出群聊。"
赵莉莉的视频通话打进来,她的脸在屏幕里泛着青:"刚才有三个家长来搬孩子的舞鞋,说...说要报警。"
"我知道了。"林雨晴把针插回针包,动作稳得像在课堂上示范基本步,"你先带孩子们去后台,把上次做的纸蝴蝶挂起来。
明天要下雨,纸蝴蝶遇水会晕染出颜色,好看。"
"雨晴姐..."
"去啊。"林雨晴笑了,"你不是总说我笑起来像雨天的太阳吗?"
她挂了电话,摸黑走到窗边。
雨还在下,路灯把雨丝照成金色的网。
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映出她的影子——发梢,裙摆沾着线头,可脊梁挺得笔首,像株在暴雨里扎根的树。
而此刻,顾承渊正站在顾家顶楼的落地窗前。
他手里的平板亮着,论坛帖子的标题刺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管家的消息:"夫人说,有些风雨,总要自己淋过才知道躲。"
他望着雨幕中那栋亮着灯的排练室,喉结动了动。
玻璃上倒映出他泛红的眼尾,和初遇那天在雨里看见的蝴蝶,重叠在了一起。
顾承渊的平板“啪”地砸在红木书桌上,震得水晶镇纸滚出半尺远。
他盯着论坛页面里被PS过的收据,手指因为攥紧桌沿而泛出青白——那些被扭曲的数字像淬了毒的针,正扎在林雨晴最柔软的地方。
手机在掌心烫得发疼,管家的消息还停留在“夫人说,有些风雨,总要自己淋过才知道躲”,他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的暴雨夜,母亲也是这样端着茶盏,看着他在雨里追着被撕碎的芭蕾舞裙跑,说“眼泪是弱者的雨”。
“叮——”书房门被敲响,张叔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少爷,夫人让您去主厅,说家族会议提前了。”
顾承渊扯松领带,西装肩线在转身时绷出锋利的弧度。
主厅水晶灯将人影拉得细长,沈佩瑶坐在主位,珍珠耳坠随着她抬腕的动作轻轻晃动:“承渊,听说你最近总往旧城区跑?”她指尖敲了敲面前的文件夹,“顾家继承人该关注的,是海外并购案,而不是什么……公益舞蹈团。”
“妈。”顾承渊在长桌另一端站定,声音像淬了冰的剑,“萤火舞团账户被冻结,场地被收回,舆论被抹黑,都是您安排的吧?”
沈佩瑶的笑容僵在唇角。
她望着这个从小被自己用“顾家人不能心软”调教大的儿子,此刻眼里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火焰:“我只是帮你清理干扰项。”她推过一份婚前协议,“下周和苏家联姻,你需要的是能站在你身边的商业盟友,而不是……”
“够了!”顾承渊的手掌重重拍在檀木桌上,震得银质茶具跳了起来,“你怕的不是这个舞团,是你控制不了的人。”他扯下袖扣扔进桌面,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从今天起,我私人基金会成立‘萤火复兴计划’,全额赞助舞团未来三年的运营经费。”
沈佩瑶的指甲掐进丝绒椅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顾氏慈善基金的黑账,我会查到底。”顾承渊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过满地碎光,“包括当年您逼走陈老师,撕毁我芭蕾舞裙的账。”
主厅的门“砰”地关上,沈佩瑶望着儿子背影消失的方向,喉间泛起腥甜。
她抓起茶几上的茶盏,青瓷在掌心硌出红印——这个她亲手养大的狼崽子,终究要反咬她了。
同一时刻,林雨晴正蹲在后台给小豆子缝裙角。
纸蝴蝶挂在铁丝上,被穿堂风掀起翅膀,淡蓝色的晕染在潮湿空气里洇开。
手机突然震动,是方婧发来的链接:陆晓雯的首播。
画面里,银发的公益前辈坐在首播间中央,背后是萤火舞团孩子们的画作:“有人质疑善款流向?”她举起一叠签字收据,“这是我亲眼看着雨晴和孩子们签的,每一笔都用在买舞鞋、租场地、给流浪儿买热饭上。”镜头扫过一张照片——穿旧舞裙的小豆子踮着脚,把半块面包塞给流浪狗,“一个孩子因为跳舞找回了笑容,这就是最真实的善意。”
弹幕瞬间被刷爆:“陆老师都发话了,我信!”
“之前的帖子是P的,我朋友在审计局,说萤火账目清白!”
“我家孩子明天就回去学舞!”
赵莉莉举着手机冲进来,眼睛亮得像星星:“雨晴姐,家长群炸了!王阿姨说带鸡汤来,陈阳说他不该退群,还有……还有顾总助理打电话来,说场地和账户明天就能恢复!”
林雨晴的针掉在地上,滚进小豆子脚边。
她弯腰去捡,却被小豆子抢先攥住手:“雨姐姐,我刚才听见小满说,顾叔叔是大英雄!”
“顾叔叔……”林雨晴摸了摸小豆子的发顶,想起昨夜关机前没回的那条“莲藕汤”消息。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道缝,漏下一缕金光,正好照在纸蝴蝶上,像给每只翅膀镀了层蜜。
次日清晨,人民广场喷泉池围满了人。
林雨晴站在临时搭的舞台上,仰头看天——天气预报说有暴雨,但此刻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涌。
小夏举着话筒喊:“家长说要当志愿者!”赵莉莉抱着一摞新舞鞋跑过来:“顾总基金会送来的,还说……还说让您别改旧衣服了。”
“雨姐姐,要开始了吗?”小满扯了扯她的衣角,发间的彩纸蝴蝶被风掀起一角。
林雨晴深吸口气,指尖触到颈间的银链——那是顾承渊悄悄塞给她的,坠子是只用舞鞋尖磨成的小蝴蝶。
她转身对孩子们笑:“记住,我们是雨中蝶,越下雨,越要飞。”
音乐响起的刹那,第一滴雨砸在她额角。
孩子们像被春风唤醒的蝶,踮脚、旋转、展开双臂。
林雨晴的舞裙在雨中翻飞,水痕顺着锁骨流进衣领,却比任何钻石都亮。
人群中有人举起手机,闪光灯像星星落进雨幕,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最后整片广场都亮起了光。
“啪嗒——”
顾承渊的皮鞋踩进水洼,雨水溅上裤脚。
他望着舞台中央那个被光托着的身影,突然想起初遇那天,也是这样的雨,这样的光,她的脚尖在水洼里写出的不是字,是希望。
他逆着人群走上舞台,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林雨晴手背,像句迟到的告白:“萤火不会熄灭,它会照亮更多人。”
雨越下越大,却没有一个人离开。
孩子们的笑声混着雨声,在广场上空炸开。
而此刻,沈佩瑶正站在顾家老宅的落地窗前。
电视里,顾承渊的声音清晰传来:“我以顾氏继承人的身份承诺,‘萤火复兴计划’将公开所有收支明细。”她的茶杯重重磕在大理石台面,茶水溅在新闻稿上,模糊了“顾家慈善基金审计异常”的标题。
“夫人,”管家捧着药进来,“少爷说,明天让张叔送陈老师的芭蕾舞裙过来。”
沈佩瑶望着镜中自己发白的鬓角,突然想起三十年前暴雨夜,那个躲在琴房练舞的女孩。
她抓起遥控器砸向电视,屏幕在爆炸声中裂开蛛网:“你以为这样就能稳住局面?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雨幕里,林雨晴的手被顾承渊轻轻握住。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雨水传来,像团怎么都浇不灭的火。
而在他们脚边,被雨水打湿的纸蝴蝶正缓缓舒展——晕染的蓝、粉、金,渐渐连成了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