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元节,天都城的不夜盛典。
暮色未沉,整座城池己迫不及待地燃烧起来。朱雀大街作为万灯巡游的主轴,更是化作了光的河流。千奇百怪、争奇斗艳的花灯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巨大的莲花宝船灯漂浮半空,龙灯蜿蜒百丈吞吐火珠,仙女灯衣袂飘飘仿佛要乘风归去,走马灯旋转不休演绎才子佳人…街道两侧,商铺门前悬挂的各色宫灯、纱灯、琉璃灯连成一片璀璨的光带,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欢声笑语、惊叹喝彩汇成震耳欲聋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燃烧的暖香、糖画甜腻的气息和人群蒸腾的汗味。
这是人间的极致繁华,是欲望与欢乐的洪流。然而,在这片煌煌灯海之下,暗藏的却是足以焚身的炽热漩涡。
红尘客栈。
褪色的红灯笼在门前摇晃,在周遭汹涌的光海里显得格外黯淡寒酸。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客栈门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牢牢吸引!
一架由八匹雪白骏马拉拽、覆着明黄绸缎的华贵宫车,在数百名盔甲鲜明、气息彪悍的御林军拱卫下,如同劈开海浪的巨舰,缓缓停在客栈门前!肃杀之气瞬间冲散了周围的喧嚣与喜庆,人群被无形的力量推开,形成一片压抑的真空地带。
内府总管太监手持明黄圣旨,立于车辕,尖利的嗓音穿透嘈杂:
“太子殿下口谕!感念红尘客栈东主苏氏,于日前市井惊扰中护持有功,特赐‘定鼎灯’一盏,悬于门首,彰其忠义,共沐天恩!愿此灯如北斗,定鼎安民,光耀皇城!”
话音落下,数名力士抬着一件被巨大红绸覆盖的物件,小心翼翼地将其悬于红尘客栈那略显破旧的门楣之上!
红绸掀开!
刹那间,仿佛有龙吟响彻心间!
一盏前所未见的巨灯,震撼了所有人的眼球!
灯高近丈,通体以暗沉如夜的九幽寒铁铸就骨架,盘绕其上的五爪金龙鳞甲森然,栩栩如生,龙睛镶嵌着硕大的东海夜明珠,在灯火映照下流转着幽深的光芒。灯身并非封闭,而是由无数片薄如蝉翼、雕琢着周天星斗轨迹的紫水晶拼接而成,内里核心,一团纯粹凝练、散发着磅礴龙威与皇道气息的金色火焰,正静静燃烧着!那便是灯芯——由胤承渊的紫极真龙气与皇城龙脉本源凝聚而成的“定鼎金焰”!
“定鼎灯”悬于红尘客栈门楣!
璀璨的金焰光芒,带着无上的威严与堂皇正大的气势,瞬间盖过了周围所有的灯火!客栈那褪色的招牌、斑驳的门板,在这盏灯的映衬下,显得无比渺小与卑微。它如同一颗坠入凡尘的太阳,一个不容置疑的坐标,将“红尘客栈”这西个字,以及它所庇护的一切,彻底暴露在皇城百万目光之下!
“天啊…定鼎灯!”
“太子殿下竟将‘定鼎灯’赐给这家破客栈?!”
“苏九娘?护持有功?这…这泼辣老板娘竟有如此造化?”
“这灯…这威压…太可怕了!”
“快看!那灯芯的金焰…好像能照进人心里去…”
惊叹、羡慕、嫉妒、疑惑、恐惧…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人群中炸开。所有望向红尘客栈的目光,都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探究。胤承渊这一手,是赤裸裸的阳谋!他将陆轻舟和小虎置于这煌煌金焰的“庇护”之下,也置于了这万丈红尘最耀眼、最危险的聚光灯下!
客栈内,苏九娘站在柜台后,脸色在“定鼎灯”金焰的映照下,变幻不定。她仰头看着那悬于头顶的煌煌巨灯,感受着那磅礴龙威带来的沉重压迫感,以及金焰光芒中蕴含的、对神魂裂痕隐隐的灼痛感(龙气对诅咒之力的天然压制)。泼辣的笑容第一次有些僵硬。她明白,这不是恩宠,这是枷锁,是胤承渊宣告所有权的印记!从此,客栈内的一举一动,都将在“定鼎灯”的“注视”之下,稍有异动,便是雷霆万钧!
后院柴房。
陆轻舟没有站在窗前,只是静静盘坐。但心口那道紫金龙纹印记,此刻却与门外的“定鼎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印记灼热滚烫,胤承渊的意志如同实质般穿透而来,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与审视,牢牢锁定着他!
“陆叔…灯…好亮…好重…”小虎缩在陆轻舟身后,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孩子对能量极其敏感,那“定鼎灯”散发的磅礴龙威和皇道气息,让他感到本能的畏惧和压迫。他手中的苍梧星纹石微微震颤,青碧色的光华在石内流转加速,似乎在对抗着外界的威压。
陆轻舟伸手,轻轻按在小虎的头顶。一股温润醇厚的红尘道韵自葫芦弥漫而出,如同无形的屏障,将外界那煌煌龙威隔绝大半。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落在那盏悬于门楣的“定鼎灯”上。
金焰的光芒,如同实质的利剑,穿透柴房的缝隙,在地面投下冰冷的光斑。胤承渊的意志通过印记,清晰地传达着一个信息:入局,或毁灭。
陆轻舟的眼神,却如同古井深潭,在煌煌金焰的威压下,不起波澜。他缓缓闭上眼,心神沉入心狱熔炉的最深处。
炉火微弱,却倔强燃烧。
炉壁边缘,那道冰冷的紫金龙纹如同附骨之疽。
炉心中央,一点由万家灯火、人间百味、守护执念凝聚的、独属于他“人间道”的微光,在龙纹的窥伺下,反而变得更加凝练、更加纯粹。
他不能退,也无处可退。
胤承渊以皇城为局,以万灯为棋,将他置于棋眼。
天墟盟的毒蛇,在暗影中伺机而动。
小虎体内的星辰,随时可能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而他,只有这残破之躯,这心狱熔炉,这盏…刚刚浴秽重生的红尘酒葫芦。
“灯…”陆轻舟低不可闻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温润的葫芦,“…既是枷锁,亦是薪柴。”
他猛地睁开眼!
眼中不再是疲惫与隐忍,而是沉淀了万般红尘、淬炼了劫火浊渊后的、一种近乎冷酷的明悟!
胤承渊要借这“定鼎灯”的煌煌之光,将他彻底暴露,置于万目睽睽之下,成为吸引所有火力的靶子,同时也成为淬炼其“人间之剑”的熔炉。
那便如你所愿!
陆轻舟霍然起身!
他不再收敛气息!心狱熔炉轰然加速运转!深褐色的红尘之火在体表升腾,虽微弱,却带着一种历经淬炼后的坚韧!腰间的红尘酒葫芦随之嗡鸣,暗红的光华流转加速,葫芦口那缕虚幻的长河仿佛更加凝实!
在“定鼎灯”那霸道威严的金焰光芒笼罩下,在胤承渊意志的冰冷窥视中,一股截然不同的、沉淀着人间烟火百味、厚重如大地、却又带着涤荡万秽锋芒的红尘道韵,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悍然冲破束缚,自陆轻舟身上,自那枚葫芦中,升腾而起!
这股道韵并不耀眼,甚至有些浑浊、沉重。它没有“定鼎灯”的堂皇霸气,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扎根于万丈红尘的真实与韧性!它如同在金色的烈焰海洋中,倔强升起的一缕深褐色狼烟!
金焰煌煌,映照皇权无上。
浊烟袅袅,升腾人间百味。
两股气息,在红尘客栈这方寸之地,在百万灯火的映衬下,无声地碰撞、交织、对峙!
客栈前,汹涌的人潮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息变化所慑,喧哗声浪为之一滞。无数道目光,带着惊疑不定,投向那扇被“定鼎灯”金光笼罩、却又透出深沉浊烟的后院柴房。
苏九娘猛地抬头,看向后院方向,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帝君…他竟在胤承渊的“定鼎灯”威压下,主动释放了自身道韵!这是…宣战?还是…破局的开始?
柴房内,陆轻舟立于昏黄灯光与门外金焰交织的光影中,瘸腿挺首,身形如嶙峋孤峰。他解下腰间的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
烈酒的辛辣与葫芦内蕴的万般红尘滋味在喉间炸开,化作一股灼热的洪流,滚入心狱熔炉!那微弱的炉火,在胤承渊冰冷意志的窥伺下,在“定鼎灯”煌煌金焰的压迫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被泼入了滚油,轰然窜起!
深褐色的火光,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映亮了他眼中那决绝的、仿佛要将这万丈红尘与煌煌天威一同吞下的光芒!
“胤承渊…”陆轻舟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枷锁般的锋利,“你的灯,够亮。却不知…能否照透这人间浊世?”
他抬手,将酒葫芦的葫芦口,遥遥对准了门外那盏悬于头顶、光芒万丈的“定鼎灯”!
一股无形的、仿佛要吞噬万般光芒的深沉吸力,自葫芦口悄然弥漫开来。
笑看长安百万灯?
这灯海再璀璨,也终要…燃尽!
第二卷的烽火,在“定鼎灯”悬门、红尘道韵升腾的这一刻,彻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