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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的烛火被穿堂风掀得摇晃，苏明远盯着小翠发颤的后颈，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抹汗湿从衣领渗出来，在月白中衣上洇成淡墨点，和她昨夜在曲谱上画的"作废"标记一个模样。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小翠的声音飘到第三句突然断了线。
台上宫灯的暖黄光晕里，她攥着水袖的手指节泛白，眼尾的胭脂被冷汗晕开，活像支被雨打蔫的牡丹。
台下传来零星嗤笑。
陈班头在第一排捏着茶盏的手猛一紧，茶盏磕在桌沿发出脆响；杜清妍斜倚在廊下，涂着丹蔻的指甲慢条斯理刮过石栏，嘴角扯出半分冷笑："就这？
也配春试？"
苏明远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看见小翠的喉结上下滚动，分明是记不起下句的模样——前夜替小翠整理头面时，那双手抖得握不住木梳，她就该想到的。
春试名额只有三个，若小翠此刻砸了场子，莫说晋升乐伎，怕是连杂役都要被赶去洗戏服。
"金戈铁马踏风雪——"她突然咬破舌尖，腥甜漫开的刹那，《大楚边军志》里"女将裴清雪雪夜夺关"的记载轰然撞进脑海。
笔在案上扫过的瞬间，纸页发出沙沙轻响，"女儿不输男儿郎"几个字力透纸背，墨迹未干就被她塞进小翠袖中。
"接着唱。"她压着嗓子，指腹重重按在小翠腕间的太渊穴上——这是前日老琴师教的，能镇住心慌。
小翠浑身一震，眼尾的泪还挂着，却突然拔高了声调："金戈铁马踏风雪，女儿不输男儿郎！"尾音带着破茧而出的锐，惊得台角的雀儿扑棱棱飞起来，撞得宫灯摇晃，暖光泼在她染了汗的水袖上，倒像披了层金箔。
台下静了一瞬，接着爆起雷鸣般的喝彩。
穿靛青首裰的中年男子"嚯"地站起来，茶盏被衣袖带翻，泼湿了半幅衣襟也浑然不觉："妙！
这一句把游园的娇怯翻出了山河气！"他掏出手帕抹了把脸，又拍着桌子喊，"这词儿谁填的？
快请出来！"
苏明远退到幕布后，指尖还沾着墨。
她望着小翠被喝彩声托得发亮的眼，突然想起父亲在太史局值夜时说的话："史笔写的是既往，戏文唱的是人心。"此刻人心都在台上，可人心的线头，正攥在她掌心里。
是夜，张秀才的《梨园惊鸿》就贴在了清音坊外墙上。"谁言杂役无才思，一笔点睛满堂香"几个字用松烟墨写得苍劲，引来晨露未干时就有文人踮脚吟诵。
卖糖画的老周晃着拨浪鼓凑过去，咂摸半天才说："杂役？
莫不是那个总蹲在晒谱架下抄曲的明远姑娘？"
杜清妍的茶盏"当啷"砸在青砖地上。
她踩着湘妃竹履冲进杂役房时，鬓边的珍珠步摇抖得乱响："谁准你擅改戏文？"
苏明远垂着眸，盯着自己青布裙角的补丁——那是阿蛮昨夜帮她补的，针脚歪得像蚂蚁爬。"奴婢见旧谱缺了半阕，照从前听过的戏文补全的。"她声音压得低，袖中那张改词稿却烫得慌，稿角的折痕是父亲教的"太史局记事格"，墨色比普通纸深三分，是用松烟加了朱砂调的。
"再犯一次，卷铺盖滚去城外洗马厩。"杜清妍甩袖时带起风，吹得桌上的残谱哗哗响。
她走到门口又顿住，回头盯着苏明远发顶："今日胡掌柜要来，莫让我看见你这副寒酸样。"
苏明远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摸出袖中稿。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正照在"女儿不输男儿郎"那句上，墨迹里的朱砂泛着暗金，和父亲当年写《永熙帝起居注》时用的朱批一个颜色。
坊外突然传来马嘶。
她掀开窗纸往外看，见青石板路上停着顶墨绿小轿，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半幅绣着云纹的月白缎子——像是常来听戏的胡掌柜的车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