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听到小姐说的话,十分清楚现在是紧急时刻!
他猛地挥鞭,马车在湿滑的长街上疯狂加速。
将那几个重新聚拢,愤怒追来的黑影和他们的怒骂声,远远甩在了身后沉沉的雨幕与黑暗里。
琉璃风灯在剧烈的颠簸中疯狂摇晃,光影在湿漉漉的车厢壁上乱舞,映照出景??月紧绷的侧脸和青竹惊魂未定的喘息。
新救上来的女子在车板中央,像一袋浸透的败絮,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车轮碾过侯府角门门槛,发出轻微的“咯噔”一声,终于驶入宁侯府后园那熟悉的,带着草木清润潮气的黑暗中。
马车在竹园外停下时,景??月才发觉自己紧握成拳的指节早己僵硬发白。
竹园内灯火通明。
景??月早己命人提前备好热水,干净布巾,自己的药房也有很多常备的伤药。
明亮的烛光下,那女子被小心安置在景??月平日小憩的软榻上,剥去湿透血污的外衣,露出身上几道狰狞的刀口。
最深的在左肩胛下,皮肉翻卷,被雨水泡得发白,仍在缓慢地渗着血。
景??月自己亲自帮着那名女子清理、上药、包扎。
热水氤氲的热气,金创药略带辛辣的苦涩气味,渐渐驱散了车厢里那令人窒息的血腥。
女子被灌下几口滚烫的参汤,脸上那死人般的青白终于褪去些许,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
景??月坐在榻边的绣墩上,静静地看着。
她月白的家常斗篷下摆,方才在混乱中无意沾染了几点暗红的血渍,如同雪地里落下的红梅,刺目惊心。
终于,那女子喉间发出一声微弱痛苦的呻吟,睫毛如垂死的蝶翼般挣扎着,缓缓掀开。
烛光落入她眼中,那双眸子起初是涣散的、盛满了未褪的极致惊恐,如同惊弓之鸟,茫然地映着陌生的雕花承尘。
目光艰难地转动,最终定定地落在榻边端坐的景??月身上。
“是…是你…”她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破碎得几乎不成调,像砂纸摩擦,“…救了我?”
“是。”景??月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在这弥漫着药味的静室里格外清晰,“此乃宁侯府,我的院子里,你己无性命之忧,且安心。”
景??月顿了顿,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探询,“你叫什么?家在何处?为何被人追杀至此?”
“家…”这个字眼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女子的心脏。
她身体猛地一颤,牵动了伤口,剧痛让她瞬间蜷缩起来,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巨大的悲恸和恐惧扭曲了她的脸,她猛地抬手,死死抓住景??月放在榻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仿佛那是她沉睡前唯一的浮木。
“没了…全都没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凄厉绝望,眼泪混着血污冲刷而下,“上官…我是上官月!江南…盐商上官家!三天前…夜里…黑衣人…好多黑衣人…见人就杀!爹…娘…小弟…”她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泣着血,身体筛糠般抖着,“我…躲在爹爹书房的暗格里…听着…听着他们…呜…”
景??月反手轻轻覆住上官月冰冷颤抖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支撑,任由她抓痛自己。青竹站在一旁,早己捂住嘴,泪流满面。
上官月急促地喘息着,仿佛溺水的人刚被拖上岸,眼神因回忆而陷入疯狂:“我以为…我逃出来了…我去找李家哥哥,李茂,他是我爹故交之子,我们自幼相识,我那么信他,”
她的声音骤然变得尖锐刻毒,充满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的滔天恨意,“可他!他竟在书房!和那些人,和那领头的黑衣人,谈笑风生!他们,他们在分赃!分我上官家,沾满血的产业!”
她猛地呛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几乎喘不过气,点点血沫溅在干净的布巾上,如同妖异的红梅。
景??月迅速扶住她,轻拍她的背脊。
上官月死死抓住景滢月的衣襟,像抓住地狱边缘的绳索,指甲隔着柔软的衣料掐进掌心,那力道带着濒死的绝望。
“他们…是一伙的!”她终于从剧烈的呛咳中挤出破碎的句子,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彻骨的寒意,“给我爹下套…引祸…再…屠门!我…我听到了…李茂说…说‘名单’…名单还没找到…”
她骤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射出孤狼般的光,首首刺入景滢月的眼底,“我,我是偷听到这个,才被他们发现…一路…追杀…从江南…到京城…”
“名单?”景??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眉尖微蹙,声音压得更低,“什么名单?”
然而,上官月眼中那点孤狼般的光,如同燃尽的烛芯,猛地跳动了一下,迅速黯淡下去。
极度的伤痛、失血和巨大的情绪冲击终于耗尽了这具残破身体最后一丝力气。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短促模糊的气音,眼神彻底涣散,头一歪,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
只是那只抓住景??月衣襟的手,依旧死死攥紧,仿佛用尽了灵魂里最后一点力气,固执地不肯松开。
烛火在灯罩里发出轻微的“噼啪”爆响,映照着景??月沉静的侧脸。
她低头,看着衣襟上那只沾满血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手,又缓缓抬起目光,落在上官月苍白如纸、犹带泪痕的脸上。
又是盐商,又是盐案,屠杀,名单。
“青桃,你去和王爷说下。”
”好的小姐。”青桃回应后就准备抬脚走出去。
“算了,他现在忙着找药,估计也没有那么多人手,先看看再说吧。”景??月连忙叫住了青桃。
窗外,夜雨不知何时己悄然停歇。
深沉的夜色,如同凝固的墨块,沉沉地压在宁侯府高耸的院墙之上。
竹园内,唯有烛光在无声摇曳,映照着榻上昏迷女子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惊惧与深仇。
景??月那月白衣襟上那几点暗红,在寂静的光晕里愈发显得惊心动魄。
“名单…”景滢月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衣襟上冰冷的血点。
雨后的夜风从微敞的窗棂缝隙钻入,带着湿土与竹叶的清冷气息,吹得案头烛火猛地一暗,复又挣扎着明亮起来,在她幽深的眸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