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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氏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世家主母天然的威仪，“赵王佥事好大的官威，无凭无据，仅凭一句‘线报’，就敢带兵擅闯超品侯府内宅？”
“我宁侯府世代忠良，门禁森严，岂是宵小之徒说进就进的？你口中的‘可靠线报’，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让他出来与本夫人当面对质！若无实据，污蔑勋贵，惊扰内眷，这罪名，你赵佥事担得起吗？”
赵霄被卢氏一番话顶得脸色微变，三角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语气依旧强硬：“夫人息怒，线报身份涉及机密，恕下官不便透露。”
“但贼人潜入贵府之事千真万确，按察使司职责所在，缉拿要犯刻不容缓，若因夫人阻拦，致使贼人逃脱甚至再行凶案，这干系，恐怕夫人也……”他话未说完，但威胁之意己溢于言表。
“放肆。”一旁的景裕樘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道，“赵霄，你一个小小的按察使司佥事，也敢在我母亲面前如此无礼？”
“侯府内宅，岂容你等外男擅入搜查？惊扰了女眷，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要搜？可以。”
“等我父亲下朝，拿了圣旨或刑部、大理寺的正式公文来，否则，就凭你红口白牙一句话，休想踏进内院一步！”
“二公子此言差矣。”赵霄也提高了声调，针锋相对。
“缉拿要犯，贵在神速，若等公文，贼人早不知逃往何处了，职责所在，得罪了，来人。”
他猛地一挥手，身后的官差立刻按刀上前一步，气势汹汹，“给我……”
“且慢！”
一道清越而沉稳的女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厅中一触即发的僵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景??月带着青竹，缓缓步入前厅。
她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发髻重新梳过，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面上脂粉未施，却更显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她步履从容，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寻常来给母亲请安，丝毫不见慌乱。
她走到卢氏身侧，微微屈膝行礼：“母亲。”又转向景裕樘，轻轻唤了声：“二哥。”然后才抬起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平静地看向赵霄，“赵佥事。”
赵霄被这双眼睛看得心头莫名一凛，竟下意识地避开了些许锋芒。
这宁侯府的嫡小姐，年纪不大，气度却非凡。
“赵佥事方才所言，小女子在后堂也听到了些许。”
景??月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晰悦耳，“缉拿要犯，确是官府职责，小女子与家母、兄长都深表理解。”
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力量：“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宁侯府乃先帝御赐府邸，内宅更是女眷清修之地，岂容外男无凭无据、岂能擅闯？”
“这不仅有违朝廷礼制，传扬出去，于按察使司的官声，于赵佥事您的仕途，怕也多有妨碍吧？”
赵霄脸色微变，三角眼眯起：“那依景小姐之见？”
“很简单。”景??月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毫无温度的笑意，“赵佥事口口声声说有‘可靠线报’，那至少应说出贼人翻入的是哪一段院墙？”
“大致逃往哪个方向？是前院、中庭，还是后园？总不能让我侯府上下百余口人，陪着诸位官差大人漫无目的地翻箱倒柜，将阖府惊扰个遍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按刀的官差，声音微冷：“再者，府中女眷众多，若因搜查受了惊吓，有个好歹，这责任，不知按察使大人和赵佥事，是否愿意一力承担？”
赵霄被问得一窒，上峰给的消息就是让他去搜查宁侯府，找到一个身上有伤的女人，关于线报这些都是他瞎找的借口，目的就是去搜查宁侯府。
眼前这位景小姐言辞滴水不漏，句句在理，更搬出了礼制，官声，责任三座大山，让他一时竟难以强硬推进。
他目光闪烁，试图从景??月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破绽，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景??月不再看他，转而向卢氏微微欠身：“母亲，女儿倒有个折中之法。”
“既然赵佥事职责在身，也不好让其空手而回，不如由女儿和二哥带着府中的健壮婆子和内院护卫，由青竹引路，就顺着赵佥事所言贼人可能潜入的后墙附近，仔细巡查一番。”
“一来，内院之人搜查，不算坏了规矩；二来，若真有贼人藏匿，也必不敢在府中护卫环伺下再行凶顽；三来，也全了赵佥事和按察使司的颜面与差事。”
“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卢氏眼底闪过一丝赞许，面上不动声色，颔首道：“嗯，此法尚可。”
“赵佥事，你看如何？”
“这己是本夫人看在按察使大人面上，能行得最大方便了。”
“若再要得寸进尺…”她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语气陡然转寒，“本夫人明日便递牌子进宫，请皇后娘娘评评理！”
别以为景侯爷不在府，就能够轻易被人欺负。
赵霄脸色一阵青白。
他心知肚明，今日想搜查侯府内宅的希望是彻底落空了。
景家小姐提出的办法，看似退让，实则堵死了他所有借口。
再纠缠下去，非但搜不到人，反而会彻底得罪宁侯府，后果不堪设想。
那背后指使之人，也未必能保住他。
他咬了咬牙，三角眼中阴晴不定地闪烁片刻，最终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着卢氏和景??月拱了拱手：“夫人深明大义，景小姐思虑周全，下官…多谢夫人、小姐体恤，就依小姐所言。”
他回头对手下低喝一声：“我们走，去府外各处要道守着，绝不能让贼人跑了。”
一群官差在赵霄的带领下，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退出了宁侯府。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危机。
厅内，卢氏长长吁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背微微放松。
景裕樘看向景??月，眼中充满了惊异和探究：“小妹，你…”
景??月却轻轻对他摇了摇头，示意稍后再说。
她走到卢氏身边，扶住卢氏的手臂，低声道：“母亲受惊了。”
她的指尖冰凉，泄露了方才那番镇定应对之下，内心同样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卢氏反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低叹一声：“没事，小五。”
前厅的灯火映照着母子三人离去的背影，将方才那场无形的刀光剑影暂时掩去。
然而，府门外赵霄临走前那不甘而阴鸷的回眸，以及他低声对心腹那句“去禀报大人，人，可能被转移了，盯紧侯府所有出口，特别是，怀王府那边也透个信儿。”的耳语，却如同毒蛇的吐信，预示着这场因江南血案而起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刮向这看似平静的宁侯府。
竹园内，安神香的气息袅袅弥漫，掩盖了最后一丝血腥。
景??月袖中，那支曾用来刺马救人的白玉簪，尖端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铁锈味。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轻轻抚过袖口那几点早己干涸、却仿佛依旧滚烫的暗红。
名单，上官家，江南盐商，还有那背后若隐若现、能驱使按察使司深夜闯府的庞大黑影。
这一切，都如蛛网般缠绕上来，仿佛将她拖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