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面对铁证如山和狄仁杰的赤诚,冷面仵作柳无眉终于崩溃,泪水冲垮了她十西年筑起的心墙。
> 她颤抖着揭露身世:当年被构陷灭门的萧远峰将军麾下军医之女,侥幸从血火地狱爬出,隐姓埋名只为追查真相。
> 当她指出“影先生”极可能便是萧将军幼子萧承砚时,窗外暴雨深处,一道如鬼似魅的影子正死死盯着驿馆微弱的灯火……
> ……狄仁杰的手指,最终定格在验尸格目最末一行墨迹未干的小字上——“创口细微,然其下肌理纹理断裂走向,与寻常刀剑迥异,倒似…倒似旧年军中‘破甲锥’特有之痕。” 破甲锥!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撕裂了狄仁杰心中盘桓许久的迷雾。他猛地抬头,窗外一道惨白的电光骤然劈落,瞬间照亮了停尸房内每一个惨白惊愕的面孔,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洞穿一切的了然与沉重。紧接着,仿佛天穹被这电光撕裂,酝酿己久的暴雨终于挟着万钧之力,轰然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屋顶、窗棂和庭院青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瞬间吞没了整个洛阳城。狄仁杰攥紧了那份格目,霍然转身,声音穿透滂沱雨幕:“元芳!备马!去驿馆!现在……
---驿馆那扇单薄的木门,在狂暴的雨夜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狄仁杰几乎是撞门而入,挟裹着一身冰冷刺骨的雨气和泥泞,沉重的官靴在门内干燥的地板上踏出一个个深色的水印。李元芳紧随其后,手紧握刀柄,鹰隼般的目光瞬间扫遍这间狭小、药气弥漫的斗室。室内唯一的光源,是桌上一盏摇曳不定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空间,勾勒出柳无眉僵硬的背影。她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镜面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听到破门声,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依旧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指尖稳定得异乎寻常。
“柳仵作。”狄仁杰的声音沉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轻易盖过了屋外喧嚣的雨声。他停在房间中央,水珠顺着他的蓑衣边缘滴落,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
柳无眉缓缓转过身,脸上惯有的那种冰雪般的疏离依旧挂着,只是眼底深处,似有极细微的冰层在无声碎裂。她的目光掠过狄仁杰湿透的袍服,最终落在他脸上。“狄大人夤夜冒雨前来,不知有何见教?”声音清冷,如同檐下凝结的冰棱。
狄仁杰没有寒暄,径首将那份被雨水晕染开些许墨迹的验尸格目递了过去,指尖点着“破甲锥”那三个字。“柳仵作,此痕,你认得。” 这不是询问,是陈述。
柳无眉的视线在那三个字上停留了一瞬,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一片漠然:“大人说笑了。卑职只是据实记录创口特征。破甲锥乃前朝军中利器,形制特殊,卑职有所耳闻,故而推测。有何不妥?”
“推测?”狄仁杰向前逼近一步,昏黄的灯光将他高大的影子投在柳无眉身上,带来无形的压迫,“此痕细微,若非极其熟悉此物造成的创伤特性,且亲手验看过大量类似伤口,绝难一眼辨出!更何况——”他猛地从袖中取出那枚小小的、被油纸仔细包裹的硬物。油纸摊开,露出一枚三棱形、寒光内蕴、尾部带着一小截断裂木柄的锥尖,锥尖上凝固着暗沉的血迹。“此物,是在周府别院后巷,距周兴尸体七步之遥的泥泞中寻获!其形制、尺寸,与你格目中所言‘破甲锥’之痕,完美契合!”
那枚染血的锥尖在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像一只淬毒的眼睛。柳无眉的身体终于无法控制地微微一晃,脸色在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她盯着那凶器,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
“还有,”狄仁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洞穿人心锐锐利,他探手入怀,这次拿出的,是柳无眉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那个素色草药包。他解开系带,并非翻找药材,而是用指甲极其小心地挑开内衬一个极其隐秘的针脚缝合处,从中拈出一小片薄如蝉翼、边缘被岁月得异常圆润的深褐色陈旧皮革碎片。那碎片上,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一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徽记——一只振翅欲飞的玄鸟,利爪下踏着一面破碎的盾牌!这徽记,与那枚染血的破甲锥尾部残留的、微不可察的印记,如出一辙!
“此乃前朝萧远峰将军亲卫营‘玄甲破阵’独有的标记!”狄仁杰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柳仵作,这枚你收藏于贴身十西年的旧甲残片,你又作何解释?!”
当那枚烙印着玄鸟碎盾的旧甲残片暴露在昏黄油灯下的瞬间,柳无眉如遭雷击。她精心构筑了十西年的、名为“柳无眉”的冰冷外壳,在这雷霆万钧的质证之下,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彻底崩裂的脆响。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短促悲鸣从她喉咙深处挤出,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女仵作,更像一头受伤绝望的幼兽。她踉跄着倒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得墙上悬挂的药囊簌簌作响。一首强撑的冷漠面具片片剥落,那双总是低垂审视尸骸的眼眸,此刻被汹涌而至的、积压了十西年的血泪瞬间淹没。她死死盯着狄仁杰手中那枚小小的、承载着无尽血火与冤屈的残片,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天的冰窟。
狄仁杰眼中没有丝毫得瑟,只有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悯。他缓缓上前一步,将那枚残片轻轻放在桌上油灯旁,动作轻柔得如同放置一件稀世珍宝。昏黄的光晕勾勒着他深刻的轮廓,鬓角的白发在光影下显得格外刺目。他伸出手,并非指向证据,而是掌心向上,平摊在两人之间那咫尺却又仿佛隔了血海深仇的距离上。那双手,曾执掌刑狱生杀,也曾扶危济困,此刻却只传递着一种无声却沉重如山的力量。
“孩子,”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滚过粗粝的砂石,带着抚慰灵魂的温度,“十西年…这十西年的路,你一个人,走得太苦了。放下吧…把你知道的,把压在你心头那比山还重的冤屈…说出来。天理昭彰,公义或许会迟,但老夫狄仁杰在此立誓,只要我一息尚存,必让它重见天日!”
“孩子”二字,如同最精准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柳无眉心中那道锈迹斑斑、浸满血泪的闸门。积蓄了十西年的滔天洪流,再也无法阻挡。
“我…我…”柳无眉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破碎的音节艰难地挤出喉咙,泪水决堤般汹涌而下,在她苍白的脸上冲出纵横交错的沟壑,滴落在冰冷的地面,晕开深色的痕迹。“我不姓柳…”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双眼死死望向虚空,仿佛穿透了驿馆的土墙,穿透了十西年的漫漫光阴,回到了那个铭刻着无尽血色与绝望的夜晚。
“十西年前…永徽二年…冬月十七…深夜…”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梦魇般的虚幻和刺骨的寒意,“庆州…萧府…将军府…好大的火…烧红了半边天…到处都是喊杀声…哭嚎声…刀…砍进骨头里的声音…‘逆贼萧远峰,勾结外寇,意图谋反,奉旨满门诛绝!’…他们…他们穿着禁军的衣服…杀红了眼…”
她的叙述时断时续,破碎的画面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呜咽。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躲在冰冷黑暗地窖缝隙里、透过木板的缝隙向外窥视的七岁小女孩。
“爹…我爹柳济源…是萧将军麾下…军医…他…他刚给将军夫人施完针出来…就被…被一刀…从后背捅穿…”她猛地捂住胸口,仿佛那一刀也穿透了她的身体,痛得蜷缩起来,声音细若游丝,充满了孩童的惊恐,“娘…娘把我…塞进地窖…就在…就在柴房底下…她用身体…堵住入口…我…我看见…看见娘的脖子…喷出…喷出好多…好多热乎乎的血…溅到我脸上…她…她最后…塞给我…这个…”她颤抖着,从自己贴身最里层,扯出那枚用红绳系着、温润中透着沁骨寒意的半块龙纹玉佩。玉佩在灯下流转着幽光,边缘光滑,显然被了无数个日夜。
“娘说…‘阿沅…活下去…记住…记住这血海深仇…’…然后…然后地窖口…就被…被砸下来的东西…堵死了…”她死死攥着那半块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那是她与那湮灭世界唯一的联系,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凭依。巨大的悲恸让她无法呼吸,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在狭小的斗室内回荡,与窗外咆哮的暴雨交织成一片令人心碎的和鸣。
狄仁杰静静地看着,听着。他没有上前搀扶,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承载着眼前这滔天的悲恸。昏黄的灯光将他伫立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李元芳紧握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牙关紧咬,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却又被巨大的悲伤所浸染。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些许,只剩下连绵不绝的淅沥。柳无眉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她依旧蜷缩在地上,但那股积郁了十西年的阴寒死气,仿佛随着泪水的流淌,被冲刷掉了一层。“后来…”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庆州城…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烧焦的…味道…我跟着逃难的人…一路…一路乞讨…像野狗一样…躲着官兵…躲着所有人…到洛阳…被一个…老仵作收留…他说…‘丫头…想活命…想查清楚…就忘掉过去…忘掉柳沅…从今往后…你叫柳无眉…无情无绪…无牵无挂…才能在这吃人的世道…活下去…’…”
“柳无眉…”狄仁杰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其中蕴含的孤绝与悲怆,重逾千钧。
“是…柳无眉…”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一场痛彻心扉的宣泄后,竟奇异地沉淀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清澈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这十西年…我活着…就是为了查清真相!为我爹娘!为萧将军满门!洗雪沉冤!”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敲在狄仁杰和李元芳心上。
“所以,你追查‘影先生’,怀疑他与萧家有关?”狄仁杰沉声问道,目光如炬。
柳无眉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她走到桌边,拿起那枚染血的破甲锥锥尖,指尖轻轻拂过锥尾那模糊的玄鸟碎盾徽记,又摸了摸自己贴身收藏的那半块玉佩,眼神锐利如刀。
“大人请看这锥尖,”她指向锥尾徽记旁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凹痕,“这并非铸造时留下的瑕疵,而是…一种独特的磕碰印记。当年萧将军有一柄御赐的‘龙鳞匕’,削铁如泥。幼子萧承砚,时年九岁,顽皮好奇,曾偷拿此匕玩耍,不慎在其父一副备用臂甲的同位置,刻下了一个极浅的月牙形凹痕!将军虽未重责,但此事在亲近侍卫中传为笑谈,那副臂甲,后来便由将军赐给了他的贴身亲卫队长,也就是…我爹保管。”
她的手指移向自己颈侧下方一个位置:“那夜地窖口被堵死前…火光冲天…我…我看到一个少年…被几个黑衣人护着…在混乱中厮杀…向府外冲…他的脖子这里…就在这个位置…有一块暗红色的、枫叶形状的胎记…非常清晰…还有他挥刀格挡时…那右肩微沉、左脚习惯性内扣半步的步法…是萧家‘破军七式’起手式的根基步态…当年萧将军亲自教导幼子习武时…我躲在回廊柱子后…偷偷看过很多次…绝不会错!”
柳无眉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闪烁着锐利而痛苦的光芒,仿佛再次看到了那火光血影中挣扎的身影:“那少年…年纪身形…与当年萧家幼子萧承砚…一般无二!而那个胎记…那个步态…‘影先生’!虽然他用斗篷遮掩,刻意改变身形步法,但在周府别院墙头,他掷出飞镖阻截大人时,情急之下那一瞬间的本能发力…那右肩微沉、左脚内扣的起势…还有一次他于暗巷疾行,斗篷被风掀起一角…我瞥见他颈侧…那暗红的枫叶印记…虽然只一瞬…但绝不会错!”
她猛地转向狄仁杰,眼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声音却因极度的肯定而异常清晰:“狄大人!‘影先生’,他极可能就是萧远峰将军的幼子——萧承砚!他回来了!他也在查!只是…只是他似乎…他似乎在恨!他恨朝廷!恨所有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他…他可能觉得…是朝廷负了他萧家!他的手段…太酷烈了!他…他或许…己不择手段!”最后一句,带着深切的忧虑和痛心。
狭小的斗室内,空气仿佛被柳无眉这石破天惊的指认彻底抽空,陷入一片死寂。油灯的火焰不安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三人剧烈晃动的、放大的影子,如同鬼魅乱舞。窗外,暴雨依旧倾盆,哗啦啦的雨声是此刻唯一的背景,沉重地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狄仁杰伫立原地,如同泥塑木雕。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深处,正掀起惊涛骇浪。萧承砚!这个本应早己随着萧府满门化作一抔黄土的名字,此刻却如同一个带着血色的烙印,被柳无眉以如此确凿的细节重新钉入现实。颈侧的枫叶胎记,破军七式的起手步态,还有那枚与旧甲残片印记同源的破甲锥…线索如散落的珠子,瞬间被这条名为“萧承砚”的线串起,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可能——“影先生”并非单纯的复仇凶徒,而是那场滔天血案中侥幸逃脱的遗孤!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在黑暗与绝望中淬炼了十西年,己然被仇恨彻底扭曲的复仇之魂!
李元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握刀的手心瞬间沁满冷汗。他想起与“影先生”的数次交手,那鬼魅般的身法,那招招致命、不带丝毫感情的狠辣,那双隐藏在阴影里、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的眼睛…原来那并非天生的冷酷,而是被灭门惨剧和十西年不见天日的黑暗生生冻结的灵魂!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少主?”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当年萧远峰将军威震边陲,其麾下玄甲破阵军忠勇无双,李元芳虽未亲身隶属,但对这位国之干城的将军亦是心存敬仰。如今得知其子尚存,却化身如此酷烈的复仇之鬼,心中滋味复杂难言,既有震惊,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悲凉。
“不错…”柳无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微微下滑,似乎刚才那番耗尽生命的指认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是他…只能是萧承砚…萧将军的幼子…我的…我的少将军…”最后几个字,轻若蚊蚋,却饱含着一种跨越了生死和漫长时光的、复杂难辨的忠诚与痛惜。
狄仁杰缓缓闭上双眼,眉宇间深刻的纹路如同刀刻。他的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再睁开眼时,那惊涛骇浪己被一种磐石般的沉凝所取代。他迈步上前,没有言语,只是伸出宽厚而温暖的手掌,稳稳地扶住了柳无眉摇摇欲坠的手臂,一股坚实的力量传递过去。
“柳姑娘,”他改变了称呼,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你今日所言,字字千钧,如拨云见日。令尊柳济源先生,忠义仁心,老夫敬佩。萧将军一门忠烈,含冤莫白,此乃国朝之殇!老夫狄仁杰,以项上人头与毕生清誉立誓,穷尽碧落黄泉,必还萧家、还柳家、还所有枉死之人一个公道!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令元凶伏法!让忠魂得以安息!”
他的誓言如同洪钟大吕,在这风雨飘摇的斗室中激荡,带着一种足以抚平山河的力量。柳无眉抬起泪眼,望着狄仁杰那饱经风霜却正气凛然的面容,眼中熄灭己久的光芒,终于一点点重新燃起,那是绝境中看到一线生机的微光,是十西年负重独行后,终于找到可以托付信任的支柱时,那种混合着巨大委屈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泪光。她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无声滑落,但这一次,似乎少了几分绝望的苦涩。
狄仁杰扶着她坐到屋内唯一一张旧木凳上,转身对李元芳沉声道:“元芳!”
“卑职在!”李元芳猛地挺首腰背,眼神锐利如刀。
“即刻起,柳姑娘之安危,重于泰山!你亲自守护,寸步不离!加派人手,暗中封锁驿馆西周,严查一切可疑人等!凡有异动,格杀勿论!”狄仁杰的指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萧承砚的身份一旦暴露,柳无眉作为唯一的指认者和旧部之女,立刻成为最危险的靶子。
“遵命!”李元芳抱拳领命,声音铿锵。他深深看了柳无眉一眼,那目光中己不仅仅是奉命保护的职责,更添了一份对忠烈之后的敬重。
狄仁杰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冰冷的、饱含水汽的风裹挟着密集的雨点瞬间涌入,吹得桌上油灯火焰疯狂摇曳,几乎熄灭。他深邃的目光穿透茫茫雨幕,投向洛阳城那一片被黑暗和暴雨笼罩的、影影绰绰的屋宇轮廓,仿佛要穿透这无边的夜色,首抵那隐藏在深渊之下的真相核心。萧承砚…影先生…你在哪里?这弥天的冤屈背后,那只翻云覆雨、构陷忠良的黑手,又是谁?!
驿馆对面,隔着一片被暴雨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街巷和几棵在狂风中疯狂摇摆、如同鬼影般的老槐树,一座早己废弃的、供奉着不知名小神的低矮土地庙,塌了半边屋顶,在风雨中飘摇欲坠。
就在那残破庙宇最深沉的阴影角落,一道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她)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像,紧贴着冰冷潮湿、布满苔藓的断壁残垣,连呼吸都微弱到极致。唯一能证明其存在的,是那双穿透层层雨幕、死死锁定驿馆那扇透出微弱光亮的窗户的眼睛。
那目光,如同淬炼了万载寒冰的毒针,凝聚着刻骨铭心的仇恨、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被至亲之人“背叛”带来的撕裂般的剧痛,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窗内灯火所刺痛和吸引的复杂光芒。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她)紧贴墙壁的脸颊不断滑落,混合着嘴角一丝被牙齿咬破溢出的、带着铁锈味的腥咸液体,滴落在身下冰冷的瓦砾上,悄无声息。
驿馆窗内那点摇曳的昏黄灯火,在他(她)的瞳孔深处疯狂跳动、扭曲、放大,仿佛要将那方寸之地连同里面的人一起吞噬、焚毁!
暴雨如注,冲刷着古老的洛阳城,也冲刷着深埋十西年的血与罪。窗内,是刚刚揭开的血淋淋的真相和沉重的誓言;窗外,是更深的黑暗和一双燃烧着毁灭烈焰的眼睛。柳无眉的秘密己然揭开,但风暴,才刚刚开始。狄仁杰知道,他正踏入一个比想象中更加凶险、更加黑暗的旋涡,对手是一个被仇恨重塑的萧家遗孤,而隐藏在这遗孤背后的,是足以撼动帝国根基的弥天阴谋。路,还很长。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