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的钟声撞碎晨曦时,沈朝嘉己在宫道上站了半个时辰。
月白襕衫沾着朝露,手中桑皮纸账册被他攥得发皱。
那是他通宵整理的天弦榷场贪腐明细,末页特意标注着 “与宁国公盐税案疑似勾连”。
凤仪宫内,宁媛正临窗理着鬓发。
赤金点翠的凤钗斜插发间,映得她面容愈发雍容。
贴身宫女捧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低声道:“娘娘,朝会怕是要提到宁国公的案子了。”
宁媛执起铜镜,指尖抚过镜中自己的眉眼,那是与兄长宁国公极为相似的轮廓。
“垣儿会处理好的。” 她语气平淡,却在将凤钗插稳时,用了三分力气,“他知道,保不住宁家,他这个宸王也坐不稳。”
金銮殿内香炉升起的檀香如雾。
玄瑞帝刚落座,沈朝嘉便跪地启奏。
“父皇,天弦榷场十年截留藩属银饷三百七十万两,其中三成流入私人腰包,账目与前宁国公贪污的盐税银,竟用了同批火漆!”
他将账册高举过顶,少年声线因激动微微发颤。
“儿臣恳请彻查,还藩属一个公道!”
沈朝垣斜倚在朝班首位,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听到 “宁国公” 三字时,他垂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绝不能被翻出旧账。
待沈朝嘉话音落定,他才缓步出列,袖中甩出一卷黄绸账册。
“九弟怕是被奸人蒙骗了。这是天弦榷场的库银记录,每笔收支都有藩属官员画押,何来截留一说?”
他俯身将账册呈给内侍,声音沉得像淬了冰。
“倒是宁国公盐税案,当年己由刑部定论,九弟此时重提,莫非是质疑父皇当年的裁决?”
这话说得极重,沈朝嘉脸色一白,忙叩首:“儿臣不敢!只是案情确有疑点……”
殿内瞬间安静,官员们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祝清砚忽然出列,隽秀的面容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
“陛下,宁国公案的旧档里,确有一页与天弦榷场有关,只是墨迹模糊,看不真切。”
他顿了顿,看向沈朝垣。
“宸王殿下掌管榷场多年,或许对当年的银钱流向更清楚?”
这话看似请教,却将沈朝垣与宁国公案死死绑在了一起。
沈朝垣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祝大人说笑了,本王只管榷场事务,怎会插手盐铁司的旧案?”
此时的百工署,棠溪尽欢正对着光影屏调试齿轮。
宸王的亲信候在门外,捧着个锦盒。
“棠溪先生,这是宸王殿下谢您的‘琉璃秘谱’。”
他打开盒盖,里面除了图谱,还有张桑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盐税银的藏匿地点。
是宁国公当年埋下的私产,也是宁家最后的根基。
棠溪尽欢指尖拂过图谱,丹凤眼半眯着。
“告诉宸王,东西我收了。但别指望我替他做什么。我只是个摆弄琉璃的客卿。”
待亲信离去,他忽然将桑皮纸扔进火盆,看着火苗舔舐字迹,眼尾的朱砂痣泛着诡异的光。
纸灰飘落在光影屏上,映出他早己录下的画面。
天弦旧吏收受贿赂的场景,清晰得连指节的纹路都分明。
三日后的朝会,沈朝垣带着 “人证” 再次发难。
天弦旧吏跪在殿中,哭诉沈朝嘉的伴读之父曾胁迫他伪造账册;
宁国公的老管家也被押来,指认当年转移盐税的马车,车辙与九皇子府的马车吻合。
沈朝嘉的辩解在铁证面前显得苍白。祝清砚适时出列。
“陛下,臣以为九殿下年少,或许是被身边人蒙蔽。但宁国公案己尘埃落定,天弦榷场事关藩属安稳,若因旧案再起波澜,恐伤国本。”
玄瑞帝沉吟,半晌开口。
“天弦榷场仍归宸王管辖,宁国公盐税案不得再议,九皇子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退朝后,沈朝垣在宫道上遇见祝清砚,忽然冷笑。
“祝大人这步棋,走得真是漂亮。”
祝清砚躬身行礼,语气平淡:“臣只是按律办事。”
而百工署的阴影里,棠溪尽欢看着沈朝垣离去的背影,忽然对身边的学徒道:“把那批能显影的桑皮纸收好……总有一天,用得上。”
他望着皇城方向,那里的朱墙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像极了未写完的结局。
沈朝嘉在府中砸碎了所有琉璃盏,少年的愤怒与不甘在烛火里跳动。
贴身太监低声道:“殿下,祝清砚分明是故意的……还有皇后娘娘,她肯定在背后帮宸王。”
“我知道。” 沈朝嘉攥紧拳头,“但二哥以为赢了吗?他保下的宁家,迟早会变成压垮他的巨石,且看吧,那三百万两盐税,会让他和宁家一起万劫不复。”
凤仪宫内,宁媛听完沈朝垣的回话,缓缓合上双眼。
“做得好。”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别掉以轻心,那批盐税银一日不转移出城,宁家就一日不得安稳。”
沈朝垣躬身应下,退出凤仪宫时,正撞见祝清砚从宫道走过。
两人目光相接,没有言语,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算计。
一个为保外家的宸王,一个为北境平定的沈朝鸾,而那笔藏在暗处的盐税银,正像颗定时炸弹,等着在某天引爆整个朝堂。
夜色渐深,天弦榷场的银库突然传出异动。
守库的侍卫只听见几声轻响,待进去查看时,却见账本上多了几行墨迹,像极了宁国公的笔迹。
而这一切,都被暗处的影卫记在密函上,送往了盛京驿站,等待着北境传来的下一步指令。
棠溪尽欢站在百工署的露台上,望着凤仪宫的方向。
那里烛火通明,映着皇后的剪影,也映着宁家与沈朝垣的命运。
他忽然轻笑,转身将一卷新的桑皮纸塞进光影屏。
用显影术复原的宁国公手书,上面写着盐税银的真正去向,足以让宁家万劫不复。
“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低语,眼尾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毕竟北境传来的捷报,是沈朝鸾带兵攻入北渠鹰扬塞,可临近都城时,却兵行险招,中了箭,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