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明宫的桃林开了一片,是先帝为了讨好某位宫妃特意种下的,那么多年没人打理,依旧开得正盛。
花瓣上还挂着雨露,洗尽纤尘,宫远徵摘了一朵放在嘴里嚼,苦苦的,“桃花味甜、性平,有利水、活血的功效,还能治水肿,不过我没怎么用过。”
他又从枝上摘了一朵送到沈安冉嘴边,“安冉试试。”
她张唇咬住花瓣,嚼了两口,把花托吐掉,疑惑地问:“甜吗?”
宫远徵惊讶地又摘了一朵吃掉,“呀!我记错了,是苦的。”
什么记错了,沈安冉才不信,摘了一朵往宫远徵身上丢去,笑骂:“宫远徵,你是不是皮痒!”
她挎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宫远徵伸手摘花,她就负责把花瓣和花托分开,把花瓣放到篮子里。
突然看见一个小黑点往她身上飞,沈安冉惊呼一声,下意识往宫远徵身边跑,“宫远徵,有虫子。”
宫远徵看清了追在沈安冉身后的小东西,她跑到他背后,带过一股香风,像沁了花蜜,和桃花香不同的摄人心鼻。
她从他肩侧探出脑袋,想看清是什么追得自己。
“是蜜蜂。”宫远徵手一挥把蜜蜂拍的晕乎乎,取了腰上的药囊挂在沈安冉的腰上,“带上这个就没有虫子敢靠近你了。”
“它说要请我们吃蜂蜜做补偿。”
这一片只有桃花林开得最盛,蜂巢肯定不远。
宫远徵有鼻子有眼地瞎扯,沈安冉被逗笑,“那被追的时候记得带上我跑。”
“才不会被追。”宫远徵嘟囔了一句,拉着沈安冉在林里晃。
挂在树梢上的蜂巢很大,和树枝融为一体,沈安冉躲在树后探头探脑地看。
宫远徵取了一截枯枝混着迷香点燃,小心地跳到树干上,把枯枝伸到蜂巢下。
火己经灭了,只留炭火燃烟,熏向蜂巢。
莎啦啦的黑点落了一地,宫远徵扭头去看沈安冉,她在给他鼓掌,眼睛亮晶晶的,她喜欢的,喜欢出来玩。
宫远徵取了匕首划了半个蜂巢,从树枝上跳下,边走边在手里的蜂巢边掰了一小块黄粉色的固体,递给沈安冉:“很好吃,不骗你。”
她张嘴咬住,舌尖触及他的食指,留下一点湿意。
“好吃。”
酸酸甜甜的,沈安冉幸福地半眯着眼睛。
想亲,宫远徵蜷了蜷食指,又从蜂巢掰下另一块花粉,伸给沈安冉。
“你不吃吗?”沈安冉疑惑地问,还是咬住了他手上的花粉,这个味道宫远徵应该也喜欢的,该不会不想和她抢吧。
“嗯……”
宫远徵含糊地应了一声,取下沈安冉手上的篮子挂在枝上,把蜂巢也放到里面。
沈安冉迷糊地看着宫远徵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托住她的肩窝往上一举,她的眼睛瞪大一瞬,落坐到矮枝上,比宫远徵高了半个头不止。
她的手撑住宫远徵的肩,以此稳住身体,面露疑惑:“做什么?”
宫远徵的手环着细腰,手臂压着她的大腿,黏糊糊地喊,“这里没人。”
她的脸忽得蹿上一股热气,像天边晨起的粉霞,染红一大片。
她俯身低头,他的呼吸痒痒地落到脸上,染上的眼睛不闪不避地看着她,低垂着看她的唇,“姐姐?”
宫远徵声音喑哑,低声催促,沈安冉用鼻尖蹭着他温凉的鼻尖,唇畔若有若无地碰在一起,宫远徵不满地仰着头,手压着矮枝用力,底下的矮枝突然落下一截,沈安冉惊呼一声,声音被吻没在桃林花海。
枝上少了大半的蜂巢往下流淌晶莹的蜜,小蜜蜂悠悠转醒,喝了半肚子蜜糖才肯回巢。
————二十二年前德明殿,(东方信三岁)
桃花衰落一地,无人大理,破碎的花瓣和泥土混在一起,透着土腥味。
东方信够不着枝上的花瓣,只能捡着地上被雨水打落的来吃,苦的,但是能让肚子不饿。
有宫人进来,为首的公公和娘娘宣了旨意,说是娘娘,这片德明宫里只有月妃和东方信两人,她从来不管他。
也不是不管,她只会打他。
公公离开后,东方信躲到树后,蜷缩着小小的身子,衣服没盖住露出来的皮肤青紫一片,都是掐痕。
那个女人又来了,不管他躲到哪个角落,那个女人都能找到他,这一次也不例外。
披头散发的月妃抓着东方信的头发把他从林里拖出来,衣服又脏了,现在天不冷,应该能打水洗一洗。
“你身上留着他的血,为什么他不来看你。”安芷柔大喊,她己经没有了容貌,冒死生下他的孩子,进冷宫之前,她拼死拉着东方信进来。
他可以恨她,但他不能不看顾他的血脉。
但被关在冷宫的一年里,他一次也没来过。
他确实没有不管,送来的旨意是把东方信过继给徐贵妃。
她养了他一年,凭什么要让给那个贱人!
安芷柔的手拧在东方信的身上,未散的淤青又重,痛得麻木了就不会再痛了,安芷柔发完疯,丢下东方信不管。
他躺在地上眨眨眼,雨水落到他眼里,好凉。
东方信艰难地爬起来,摇着水桶一点点打上水到盆里,安芷柔在屋檐下看着,等他打满了半盘脱下衣服放进去,才上去一脚踹翻。
脏兮兮的黑水流了一地,盆里的衣服被她丢进井里。
“恭喜啊!你要出去享福了,做那个贱人的儿子,这衣服配不上你了。”
东方信眨着大大的眼趴到井边,没有衣服的话,晚上睡觉会好冷。
等了一会,见安芷柔没掐他,才拿着桶丢到井里,能捞起来的,上次桃子丢到井里,他也捞起来了。
他撅着屁股在井边,突然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东方信和木桶一起落到井里,井口安芷柔的脸在光下,他落到昏暗的井里,冰冷……无枝可依。
东方信抱着木桶浮在水面,张口结巴地喊,“……额……额娘,帮我……”
安芷柔露出诡异的笑,彻底消失在井口。
很多年后,东方信才想明白,是安芷柔推他下井。
这口井他用了一年,也只有他在用,夏天时凉丝丝冰呼呼的,是东方信最喜欢的玩具。
可是现在好冷,如果东方信知道死人是什么肤色,那他现在也不差多少了。
阳光消失后,更冷了,像冬日里冻僵了一样,他好像要阖上眼睛了。
“月妃娘娘薨了。”一声尖细的嗓子刺破黑夜,也把东方信喊醒,安芷柔上吊自杀。
“七皇子殿下呢!”慌乱的声音传来,东方信想张口,却发现嘴唇冻僵了,一个字也喊不出来,他全力晃动身体,井面只有一点点波澜,一点声响都没有。
木桶从他手中飘走,水面没过他的脸,波光晃动,月色粼粼。
“七皇子在这!”
井口尖细的声音,有个小太监跳下来,一把捞起沉下的东方信,把他按在胸口,大力搓着他的背。
这个太监身上有尿骚味,东方信不喜欢,可是他身上好暖和,热热的。
多年后,东方信己经是徐贵妃的养子,在辛者库找到了那个小太监,他身上更臭了,嬷嬷说他刚净身不久就泡了水,身体己经坏掉了。
东方信问:“你叫什么?”
“禀七皇子,奴才小德子。”
养心殿前,小太监蟒服加身,大拜行礼:“奴才总管太监王德全,谢皇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