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耀文推开那道暗门,入目仍是那条昏暗逼仄的小巷。
巷道里潮湿阴冷,石缝间不时渗出水滴,滴落在脚边,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巷中往来的人一个个形色匆匆,全都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
这条巷子尽头仍旧是那扇虚掩的铁门。
徐耀文扫了一眼周围,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已,便轻轻敲了敲门,门后立即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谁?”
徐耀文压低声音,用之前约定好的暗语,这才给他开门。
走进门里,守门的正是上回打过交道的小老头儿,姓郭,人称“郭六”。他穿着件半旧的蓝棉袄,面容黢黑,显然也是长年在这阴暗处守门,很少见阳光。
小老头儿瞧见徐耀文的脸,当即眯眼笑道:“你这小子又来了?还真不怕冷,跑这鬼地方送货?这天儿冰得跟刀子似的。”
“没法子啊,得养家糊口。”徐耀文随口答着,朝他递过一支烟卷,笑道,“还劳烦郭大哥给带路,我得找‘孟哥’。”
“还真是奔孟爷来了。”
郭六一边接过烟,一边凑近火苗点燃,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你这次又带什么好东西?莫不是上回那种大块野猪肉?”
“还真带了点。”徐耀文说着,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细说数量。
“行吧,跟我来。”
郭六吐了口烟,伸手招呼徐耀文跟上,“今儿孟爷在里面正跟几个下家谈事呢。你小子生意可真火,不到一礼拜又过来一趟。上回你送的那几百斤野味儿,孟爷转手就赚了不少。”
两人沿着狭长的暗道往里走,转过两个弯,才步入黑市真正的“大本营”。
和外头的暗巷不同,这儿虽也称不得光亮,却略显宽敞,身边人来人往,零零碎碎摆了不少摊子:有暗地儿卖手表的,有偷偷换工业券的,也有从南方贩些稀奇玩意儿过来转手的。
大家都是小声嘀咕,或者干脆不言不语,就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走过几条过道,来到一块相对开阔的院落,四下有高墙围挡,隐私性极强。
此时,院子里三四个人影,正围坐在一张旧方桌旁,桌上零散摆着瓷杯和一把老式热水壶。
最中间那人年约四十来岁,留着小平头,穿深灰色的夹棉军裤,半旧不新的皮鞋上还有干涸的泥印,一看便知常年跑外头。
他就是“孟哥”,全名孟庆和,在黑市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
上回徐耀文卖肉,就曾和他打过一番交道。
孟庆和察觉到动静,抬眼望来。
见是徐耀文,当即把脸上那份谨慎收敛几分,换上笑意,笑容虽不算热情,却绝对不是对外人那样的冷漠:“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能打猎的徐兄弟。这才过几天,你又带货来了?”
徐耀文朝同桌那几人点头示意,随后走到孟庆和面前,低声道:“孟哥,实不相瞒,这次带的可不止上回那点儿量了。”
“哦?”
孟庆和眉毛一抬,神色略显惊讶。他上回就知道这小子能耐不小,可也没料到会这么快又送来货。
“你这是哪儿来的路子?肉从天上掉下来的?”
徐耀文笑着摆手:“哪有那么神奇?还不是我赶山打猎,再加上前些日子运气好,遇到几拨成群的野猪、野狼,合伙儿给我围住了。我手艺行,这不就带回来不少野味嘛。”
“哦……那成。”
孟庆和从椅子上站起,朝其他几位示意,“各位,你们先稍坐,我跟徐兄弟单独谈谈。今儿的事,咱回头再细聊。反正都熟人,先让我把生意谈完。”
那几人似乎也不敢得罪孟庆和,纷纷点头附和:“好说好说,孟哥先忙。”
孟庆和带着徐耀文,在屋里头侧边一个小隔间落座。
隔间里除了一张桌子、一条长凳,也就挂着一盏昏暗的灯泡。
灯泡微微闪烁,映得孟庆和的脸时明时暗:“说吧,这回有多少货?”
徐耀文看他一脸期待,也不绕圈子:“野猪肉、狼肉、野鸡乱七八糟一堆,加起来三千多斤,还有少部分粮食,山里捡来的干货也有一些。”
“三、三千多斤?”孟庆和声音陡然提高,登时又压低嗓音,不可置信地重复道,“你没开玩笑?”
“孟哥,我要是拿这种事儿唬你,那不是自断财路?”
徐耀文笑眯眯地看着他,“估计比三千还多点,我一路拉到城边儿。怕惊动眼线,就先让人帮我守着车。我寻思着先来跟你把价谈好,咱再把东西悄悄运进来。”
孟庆和眨了眨眼,眉宇间满是震动:“你小子可真行啊!一周前拿来那么多肉,我还没消化完呢,这会儿又冒出来三千多斤……你是不是在山里修了个养殖场?”
“哪有?”徐耀文也不解释,只耸耸肩,“大概是运气吧。”
孟庆和倒吸口凉气,半晌才扯出一句:“行,你有本事就好。量大也没问题,这东西在咱这儿好出手,之前我卖给几个国营饭店的厨子了,他们愿意私下拿高价收。尤其是野猪肉,那是稀罕玩意儿,口感独特。只要不是坏的,都能吃得下。”
“那行,孟哥,你看这批货,咱们怎么算价钱?”徐耀文直接把话挑明。
“上次你拿了几百斤野猪肉过来,我给你算的是二块钱一斤的价,当时咱们都没太砍价,毕竟你那批货新鲜,量不多就出了手。”
孟庆和微微一顿,眼珠略一转动,“这回你带的可是一大批,我出价不能按上次那么高。当然,我也不会把价格压太狠。新鲜的野猪肉,正常能到一块七、一块八左右,狼肉稍稍低一点,一块三、一块四,有些城里的食堂也喜欢尝鲜。至于野鸡、干货之类,都可以按市价稍高一些换给你。”
徐耀文当然懂行情。
他来之前就盘算过,这年代粮食都吃不饱,野味算很稀奇,然而毕竟这是黑市,一旦量大,就不能太高价,容易砸手里。对方也需要承担风险。
“孟哥,你开个总价吧,把肉、干货加起来一起算。我嫌单算麻烦。”
孟庆和笑了笑:“成,我痛快点,综合一算:野猪肉按一块八一斤,狼肉算一块三,野鸡和干货咱们合起来算个总的三百块左右。零零散散的东西,我到时候再细称。大致这一批能给你六千块钱。”
六千块钱,在七十年代可不是个小数目!普通人在农村半年挣的工分换算民币,也就一百来块。
六千块钱,足够在小县城买几间房子了。
徐耀文没太多惊讶,毕竟他知道这一车子野味若拿到黑市分散卖,能卖得更高,但他图个省心省事,出手痛快。
若让他一斤一斤地卖,又得跑好几趟,还会惹眼线怀疑。
“成交,咱俩坦坦荡荡做人。我图你卖得快,你也图我货源稳,咱都不亏。”
徐耀文答应得干脆,随即又抬头说道,“不过,我这次还不想全要现金。”
“哦?”孟庆和愣了下,“难道你还想换工业券?还是啥稀罕票?”
“也不是。”
“我留两三千块钱就够周转了。剩下的,我想要一些牛崽子、羊崽子,还有各类农作物和草料的种子。”
徐耀文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清单在这儿。”
孟庆和接过纸一看,整个人神色陡变,低声惊呼:“牛崽、羊崽、兔崽子,外加苜蓿、黑麦草、玉米种子、红薯秧……你这是要办牧场呐?”
“差不多吧。”
徐耀文笑了笑,神情却十分笃定,“我在咱们村附近山头,看中了几块荒地,打算先养些牛羊,种上饲草。这样一来,打猎只是暂时手段,等畜牧业规模上去,更稳定。”
“行啊你,年纪轻轻,口气不小。”
孟庆和把纸张翻看了一遍又一遍,“不过这些东西可不太好搞,尤其是牛崽和羊崽,得从外地偷偷运来,县里派出所、兽医站都有登记,可不是拿钱就能随便买到。”
“所以,我才来找孟哥。你是这儿的龙头,路子宽,肯定比我容易搞到。”
徐耀文语气很诚恳,“价钱当然不会让你亏。你给我帮忙联系靠谱的人,保证牛羊健康能活就行。若中途死了,那我是白花钱啊。”
“这倒是。”
孟庆和沉吟了片刻,咬了咬后槽牙,“好,我给你想想办法。两三天内可能拉不到那么多,不过分批次总能给你弄来。反正你小子本事大,打猎一趟赚的够买半个村子的牲口。真搞成了,我这边也算多条稳定渠道。以后牛羊肉、甚至牛奶、羊奶,你要出手,我照样能帮着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