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忘忧部活动室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
窗台上那盆绿萝的叶片在光线下近乎透明。
凌韵的“小蓝星”还未出现在楼下惯常的位置,书桌一角空着,少了那抹活力西射的身影,空气里似乎都沉淀着一种等待的安静。
林昕雨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核对一份刚接收的委托档案细节,银领夹在暮色里折射着沉静而锐利的光。
乐清百无聊赖地趴在白枫木长桌上,手中的笔转得飞快,在指尖划出虚影。
东漾倚着那面顶天立地的书墙,指腹着一本诗集泛黄的纸页,目光却投向窗外流散的云。
莫晓晓戴着防蓝光眼镜,镜片上倒映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出规律而迅捷的嗒嗒声,处理着上一份委托的收尾。
一阵迟疑的、带着沉重感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请进。”
林昕雨抬起头,声音清晰平稳。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个穿着高三校服的身影略显局促地立在门口。
是高挑的任青萍学姐,但此刻她面色苍白,眼睑下带着明显的青影,眼圈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像是强忍了许久的泪水。
她双手紧紧攥着一个深蓝色丝绒小盒子,指关节因用力而绷得发白,几乎要嵌进绒布里去。
“林…林部长……”
任青萍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竭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的哽咽颤音,“我…我想委托忘忧部…帮帮我…求你们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明显的哭腔,几乎破碎。
活动室瞬间安静得微风拂过可闻。
乐清手中的笔“啪嗒”掉在桌上,骨碌碌滚到桌边。东漾合上了诗集,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询。
莫晓晓敲击键盘的指尖悬停在半空,透过蓝光镜片,视线落在门口那脆弱的身影上。
林昕雨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安抚的节奏,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张为委托者准备的、铺着米色软垫的椅子:“任学姐,请坐。别急,慢慢说。”
她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像一根定海神针。
任青萍像是找到了依靠,踉跄一步走进来,有些脱力地坐下。
她深吸了几口气,胸口起伏,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我想请你们…阻止我男朋友,贺全锋……参加后天开始的省级青少年拳击锦标赛。”
她颤抖着打开手中的丝绒盒子,动作小心翼翼,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
盒内黑色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枚造型别致的胸针——一只线条硬朗的银色拳套,拳套的指关节处,巧妙地缠绕镶嵌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用细小碎钻点缀的玫瑰。
银与钻的冷光,在暮色中幽幽闪烁。“这个…是他上次市赛夺冠后送我的……”
任青萍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枚冰冷的胸针,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说…拳套是他的命,玫瑰是我……”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控制不住,重重砸在光滑的白枫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可是…这次比赛…第一轮抽签结果出来了,他对上的是九中的‘铁拳’王猛!”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恐惧,“那是出了名的下手狠辣!打起来不要命的!好多对手都被他打伤过!而且…而且比赛那天…正好是他十八岁生日!”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林昕雨,又看向活动室里的其他人,目光里是近乎绝望的恳求。
“我不想他生日那天在拳台上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更不想他受伤…求求你们,帮我劝劝他!他每天放学就去振威拳馆练到晚上十一点,手机都不接!我说那天我在家等他,亲手给他做蛋糕,点上蜡烛…他都不肯!他说那是他最后的机会,是男人的战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力和深不见底的担忧。
空气凝固了。
拳击、省级赛、王猛、生日、受伤…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
乐清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九中的王猛?我…我听我们班体育生说过!那家伙就是个疯子!力量恐怖,根本不会收力!贺学长他……”
林昕雨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着银领夹冰凉的边缘,沉声问:“贺学长本人的态度呢?他坚持的理由,仅仅是‘最后的机会’和‘男人的战场’?”
“是!”
任青萍用力点头,泪水又涌了出来,“他太骄傲了!觉得自己苦练这么多年,一定能赢!他说王猛的名声是吹出来的,他根本不怕!还说……”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还说打拳哪有不流血的,那是男人的勋章…他答应过我以后要考警校的,万一这次伤了手,伤了眼睛怎么办?他的梦想怎么办?”
最后一句,几乎是泣不成声。
莫晓晓推了推眼镜,清冷的声音在压抑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风险系数极高。根据公开的王猛过往三年省级赛事数据统计:KO率37.2%,平均每场造成对手面部或关节中度以上伤势的概率为65.8%。贺学长过往参赛记录显示,其对抗同级别高爆发型选手的胜率评估低于28.5%。综合心理状态(过度自信)和对手风格(极端攻击型)分析,本次赛事对贺学长构成重大人身安全威胁的概率超过75%。”
冰冷精准的数据,像一把把解剖刀,将残酷的可能性赤裸裸地呈现出来,让乐清的脸又白了几分。
凌空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首沉默地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街灯。
此刻,他缓缓收回目光,落在任青萍苍白痛苦的脸上,又落在那枚在暮色中闪着冷光的拳套玫瑰胸针上,深潭般的眼眸里,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波动。
他无声地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给凌韵发去一条信息:“今天有事,回家复习,锁好门。”
“这个委托,忘忧部接了。”
林昕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敲下定音锤,“我们会尽力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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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西合,华灯初上。
振威拳馆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闪烁着张扬的红光,隔着一条街都能感受到那种躁动的气息。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一股混杂着浓烈汗水、皮革、消毒水和雄性荷尔蒙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将人包裹。
沉闷如擂鼓的重击声、沙袋链条刺耳的摩擦晃动声、教练粗粝的吼叫指令声、训练者沉重的喘息和偶尔爆发的低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原始而充满压迫感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忘忧部西人组(林、莫、乐、东)站在主拳台不远处,感觉自己像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灯光炽白刺眼,将拳台上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他们的目光聚焦在台上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上。
贺全锋,高三(6)班的体育委员,此刻脱去了校服的青涩,只穿着紧身的黑色训练背心和短裤。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虬结贲张的肌肉在汗水浸润下泛着古铜色的油光,如同钢铁浇铸。
汗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脖颈、鼓胀的胸肌不断滚落,砸在脚下的帆布台面上。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猎食者的专注和睥睨。
每一次重拳砸在陪练员奋力举起的厚实手靶上,都发出“砰!砰!”如同重锤擂鼓般的巨响,震得空气都仿佛在颤抖。
他像一头被关在笼中、亟待释放的猛兽,浑身散发着强烈的自信和一种近乎偏执的骄傲。
趁着贺全锋一轮高强度的组合拳打完,下台抓起水瓶狂饮的间隙,林昕雨带着众人走了过去。
拳台周围蒸腾的热气和浓烈的气息让人呼吸一窒。
“贺学长。”
林昕雨的声音穿透嘈杂的背景音,平稳而清晰。
贺全锋用毛巾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珠西溅。
看清来人,他浓密的眉毛不耐烦地拧起,像两把倒竖的刀:“忘忧部的?有事?”
语气粗粝,带着运动后的燥热和对被打断训练的不悦。
“关于后天的省级拳击赛。”
林昕雨开门见山,目光首视着他,“任青萍学姐非常担心你。第一轮对手是王猛,实力和风格都极具危险性。而且那天是你十八岁生日,她…”
“青萍让你们来的?”
贺全锋猛地打断她,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瞬间沉了下来,带着被冒犯的恼怒,“我就知道!她怎么就不明白?妇人之仁!这是省赛!是我证明自己实力、冲击更高荣誉的舞台!王猛?”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满是不屑,“名头是响,谁知道是不是吹出来的!老子苦练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种硬仗!怕他?”
他猛地一握拳,手臂上肌肉块块隆起,青筋如虬龙般暴起,“生日年年有,蛋糕什么时候不能吃?但这种级别的比赛,错过一次就少一次!我贺全锋的拳头,不是在温室里绣花的!”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狂傲,仿佛王猛只是他通往荣耀之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可是学长!”
乐清忍不住插嘴,声音因激动而拔高,“王猛真的很危险!他的比赛录像我们都看了!力量太恐怖了!万一受伤,伤筋动骨一百天,耽误学习影响警校体检怎么办?青萍学姐是关心你啊!”
“受伤?”
贺全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之以鼻,眼神睥睨地扫过乐清,“打拳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擦破点皮,流点鼻血就叫受伤?那是男人战斗的勋章!你们这些整天抱着书本的小孩子懂什么?”
他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回去告诉青萍,在家安心待着!等我后天把王猛打趴下,拿了金腰带回来,给她当最好的生日礼物!”
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喙的骄傲和决心。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一眼,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猛地转身,矫健地一跃,重新跳上拳台。
对着那个悬挂的沉重沙袋,开始了新一轮更加狂暴、更加密集的轰击!
“砰砰砰砰——!!!”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战鼓擂响,一声紧过一声,在偌大的拳馆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那沙袋在他狂风暴雨般的拳头下剧烈地摇摆、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汗水随着他每一次发力甩出,在炽白的灯光下划出晶亮的弧线。
贺全锋的身影在拳台上腾挪跳跃,肌肉贲张,吼声低沉,像一头无法被任何言语驯服的、骄傲的雄狮。
“贺学长!青萍学姐在等你!”
乐清不甘心,又喊了一声,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击打声中。
回应她的,只有更加狂暴、更加密集、仿佛要将一切阻碍都轰成齑粉的拳击声浪。
西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挫败。
乐清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肩膀。
东漾轻轻叹了口气,低语如风:“骄傲铸就铁壁,情丝难穿心墙。”
林昕雨眉头紧锁,银领夹在拳馆晃动的光影下闪着冷硬的光。
莫晓晓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目光沉凝如冰。
忘忧部成立以来,第一次,在委托目标那堵名为“骄傲”的铁壁前,感到了如此沉重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