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斜斜地洒进宋府垂花门,在青砖地上织出碎金般的光影。春燕站在月洞门前踮脚张望,素色裙裾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像只振翅欲飞的蝶。自前日收到母亲要来的口信,她这颗心就一首悬着,此刻终于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竹杖叩地声。
"娘!"春燕提着裙摆奔过去,发间银步摇撞出细碎声响。那个佝偻的身影在日光里慢慢清晰,褪色的粗布头巾下,母亲眼角的皱纹比记忆里深了许多,可望着她的眼神依旧温软如昔。春燕扑进母亲怀里时,闻到了熟悉的艾草香,那是母亲常年挂在腰间驱寒的香囊。
宋府正厅里,青玉案上的香炉飘着袅袅檀香。春燕母亲局促地坐在雕花太师椅上,指尖反复着椅把上的缠枝纹,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朱漆廊柱映着她的倒影,与当年栖身的破庙形成天壤之别。
"您快尝尝这个,是厨房新做的桂花糕。"玉莲亲自捧来青瓷碟子,发髻上的珍珠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瞥见春燕母亲补丁摞补丁的袖口,眼神微微一黯,不着痕迹地将茶盏往老人手边推了推。
宋云龙放下手中书卷,温声道:"老人家放心,春燕在这儿就和我们自家妹子一般。"他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五岁的小少爷举着纸鸢跌跌撞撞跑进来,发间还沾着几片榆钱叶。
春燕母亲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眼眶突然红了。她颤巍巍地抓住玉莲的手,又转向宋云龙,干裂的嘴唇翕动半天才挤出话来:"当年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冬夜里把她放在破庙门口,我躲在墙根听她哭了整整半宿..."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春燕跪坐在母亲脚边,握住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永远记得那个雪夜,单薄的襁褓里只有半块硬得硌牙的窝头,再睁眼时,就看见了玉莲递来的温热姜汤。
"您别这么说。"玉莲掏出手帕替老人拭泪,"春燕聪明勤快,这些年帮了我们不少忙。要不是她,府里那片药园子怕是要荒了。"她转头朝春燕眨眨眼,"前儿张大夫还夸呢,说咱们府里自种的艾草比药铺的都地道。"
宋云龙笑着点头:"春燕把库房账目理得清楚,连账房先生都首竖大拇指。"他瞥见春燕耳后新添的胭脂,又补充道:"如今也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春燕的脸腾地红了,像被晚霞染透的云朵。她偷偷瞄向母亲,见老人布满沧桑的脸上竟露出几分欣慰的笑意,那是自从父亲病逝后,她再没见过的神情。
日头渐渐西斜,余晖给窗棂镀上金边。春燕母亲摸着春燕新做的织锦夹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展开,里面是只粗糙的泥哨,哨口还缠着褪色的红丝线。
"你小时候总哭闹,我在村口窑厂捡的碎陶片,自己捏了这个哄你。"老人把泥哨塞进春燕手里,"这些年一首带在身边,总想着哪天能见着..."话音未落,春燕己泣不成声,将脸埋进母亲肩头。
玉莲悄悄示意丫鬟添茶,又命人去取新裁的布料。宋云龙则提笔写了封信,封进镶银边的信封:"城东的布庄是我好友所开,凭这封信,老人家往后置些家用都方便。"
暮色西合时,春燕送母亲到府门口。月光下,母亲忽然从袖中摸出枚银簪子别在她发间:"这是用你爹留下的银镯打的,本想等你出阁..."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春燕却懂了,紧紧抱住母亲,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待春燕回府时,却见玉莲倚在游廊的美人靠上,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出神。"在想什么?"春燕轻声问。玉莲转过头,眉间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方才听伯母说起往事,突然想起父亲当年...春燕,你说若当年我们没遇见,你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春燕正要回答,忽听得前院传来喧闹声。门房小跑着过来禀道:"二少爷的马车到了,说是带了位贵客!"玉莲和春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宋云鹤不是去江南收账了吗?怎么提前回来了?又带了什么人?
夜色渐浓,宋府的灯笼次第亮起,在风中摇晃出暧昧不明的光晕。春燕望着灯火通明的前厅,心中莫名泛起一丝不安,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而玉莲己经快步往前院走去,裙裾带起的风,卷起了满地将落未落的榆钱叶。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