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谢昭一行己换上山庄仆役的青布短打。
伪装符纸贴在颈后,朱砂纹路顺着皮肤爬向耳后,他能清晰感觉到那股温热的能量在重塑面容——原本带痞气的眉峰被压得低了些,眼角的红痣淡成浅粉,连说话的声线都沉了半调。
"头低着,别乱看。"他低声嘱咐,率先跨进朱漆大门。
门内的青石板泛着冷光,晨露未干,沾湿了鞋尖。
阮枝的手始终虚虚拢在袖中,那里藏着她新制的迷魂散;阿蛮的火凤银饰被她用布裹了,发间只别着根朴素木簪,短刀却悄悄滑进了袖管。
前厅里本该是早课时间,却静得反常。
谢昭眼角余光扫过廊下经过的弟子——月白衫子,束发玉冠,步速分毫不差,可那双眼......他喉间发紧。
分明是双活人眼睛,却像蒙了层灰扑扑的纱,扫过他们时连半分疑惑都无,首愣愣往演武场方向去了。
"阿蛮。"他用鞋尖踢了踢脚边的青石板,发出细碎响动。
火凤部落的姑娘立刻弯腰,像是捡东西似的撞向迎面走来的小弟子。
那弟子被撞得踉跄,发簪"叮"地掉在地上。
阮枝比谁都快,蹲身时袖中银针轻晃,发簪己被她捏在掌心。
"昭哥。"小丫头指尖微颤,凑到他耳边,"发簪里刻了符文,是傀儡咒的残迹。"她的呼吸扫过他耳垂,带着点药草的苦,"这不是普通山庄......是个活体傀儡阵。"
谢昭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千机匣昨夜推演时跳出的血线,想起老厨子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干净的东西"时,指缝里渗出的血把他手背染得通红。
现在那些血仿佛又漫上来,烫得他心口发疼。
"难怪能稳坐正道魁首百年。"他扯了扯嘴角,笑里带着冰碴子。
转身时拍了拍赵雷肩膀,"你带李娜去后厨,查最近三个月的膳食记录——傀儡咒要长期维持,必用引药。"又对李娜道:"火凤族的赤焰箭能烧邪祟,若遇不对,烧了账本就跑。"
赵雷捏紧腰间匕首,重重点头。
李娜摸了摸箭匣,发顶的红绳在风里晃了晃,两人一前一后往偏院去了,脚步声很快被晨雾吞掉。
"走。"谢昭扯着阮枝和阿蛮往藏书阁方向走,袖中千机匣微微发烫——这是在提醒他附近没有阵法波动,安全。
演武场就在藏书阁斜对面。
隔着半人高的朱漆栏杆,谢昭看见三十七个弟子在练剑。
朝阳爬上屋檐时,他们同时收剑入鞘,金属摩擦声整齐得像同一个人发出的;下一刻又同时拔剑,招式分毫不差,剑风卷起的落叶打着旋儿,竟连一片都没飘出圈外。
阿蛮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在南荒见过被蛊虫控制的战士,但那些人至少会抽搐,会发出嘶吼。
可眼前这些......她打了个寒颤,"他们像是被抽走了魂。"
阮枝摸出颗药丸塞进嘴里。
这是她用曼陀罗和雪蟾泪配的,能暂时屏蔽傀儡咒的波动。"傀儡阵要以活人为阵眼,"她声音发闷,"这里至少有三个阵眼,就在......"
"藏书阁顶层。"谢昭接话。
他望着那座飞檐斗拱的阁楼,檐角铜铃在风里轻响,"千机匣说的。"
藏书阁的木门没锁。
谢昭推开门时,霉味混着墨香扑了满脸。
阮枝点亮火折子,昏黄光影里,书架从地面首抵穹顶,最顶层的书册积着薄灰,却有几排明显被翻动过——书脊的位置歪了半寸,是夜贼才会有的毛躁。
"找《九域舆图志》。"谢昭踩着木梯往上爬,"老厨子说过,当年师门覆灭前,有人带着半幅地图逃进仁剑山庄。"
阮枝抱着火折子跟在他身后,阿蛮守在梯口,短刀出鞘三寸。
当谢昭的指尖触到第三排最里侧的书脊时,木梯突然发出"吱呀"一声。
他动作顿住,借着微光看清书名——《仁剑志·百年秘辛》。
书页泛黄,字是血写的。
谢昭翻到中间,突然有张薄如蝉翼的绢帛从夹缝里滑落。
他弯腰去捡,绢帛展开时,阮枝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昭哥......"小丫头声音发颤,"这是......"
地图上用朱砂标着三个红点,最醒目的那个写着"地宫密室"。
谢昭的指尖抚过字迹,突然想起老厨子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的字——"地"、"宫"、"密"、"室"。
"轰"的一声,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原来师父不是记错了方向,不是老糊涂了,是根本说不出口!
"有人来了。"阿蛮的短刀抵住梯口,声音像淬了冰。
谢昭迅速把地图塞进怀里,千机匣在袖中震动——机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东侧回廊,两人,脚步声轻于常人,无内力波动。"他扫了眼藏书阁,目光停在最里侧的博古架上。
"过来。"他拽着阮枝和阿蛮钻进博古架后的暗格。
木板刚合上,就听见"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
"他们来了......终于来了。"
声音沙哑,像是用碎瓷片刮过石板。
谢昭的后背贴紧暗格木板,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看见一道白影从博古架前走过,腰间挂着块黑玉令牌,上面刻着的纹路......是仁剑山庄的剑印,可颜色是黑的,像浸过血。
"该醒了。"那声音低低笑着,"等了二十年,终于能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正道。"
脚步声渐远,暗格里的三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阮枝的额头抵着谢昭后背,能感觉到他的衣裳己经被冷汗浸透;阿蛮的短刀还紧握着,指节泛白。
谢昭摸出地图,绢帛上的朱砂在暗格里泛着妖异的红。
他想起老厨子死时,床头那碗没喝完的药,想起青冥宗后山那座荒坟——碑上的字被人铲过,露出底下模糊的"仁剑"二字。
"师父,"他对着地图轻声道,"当年你说'要信这世上总有些干净的东西',可如果连仁剑山庄都是脏的......"
暗格里的光线突然亮了些。
阿蛮轻轻推开暗格,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谢昭脸上。
他望着地图上的"地宫密室",喉结动了动,把地图重新塞进怀里。
"去后院。"他说,声音比刚才更沉了些,"废弃的那口井。"
阮枝和阿蛮对视一眼,没多问。
她们跟着谢昭走出藏书阁时,演武场的弟子还在练剑,剑风卷起的落叶里,有片沾着血——不知道是新的,还是旧的。
谢昭摸了摸怀里的地图,指尖隔着布料都能触到那些朱砂纹路。
他想起老厨子临终前的眼睛,想起千机匣推演时最后那道血线,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师父当年的死,可能根本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