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的夜雾沾湿了乔悦的鞋尖,她走得极快,墨色判官服下摆扫过路边石灯,映得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模糊的黑。
苏晚小跑着跟上来,发间银铃被风撞得轻响:"乔大人,我查过《九殿志》,忘川河底的禁制连普通鬼差都近不得——"
"所以你跟着来,是怕我迷路?"乔悦侧头瞥她,眼尾红痣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语气却带了点调笑。
苏晚耳尖一红,从袖中摸出串铜铃挂到她腕上:"这是往生阁的镇魂铃,遇到恶魂能震散怨气。
我...我前日替您整理文书时,见您总翻叶明那桩案子的卷宗。"
乔悦脚步微顿。
叶明是上周送来的亡魂,生前是建筑工头,为救坠楼的工人被钢筋穿胸而死,可他的生魂却被某种邪术抽走,只剩具空壳在轮回道里打转。
他女儿小糖在阳间哭着烧纸,说爸爸托梦说"找不到回家的路"——这是乔悦当代理判官以来,头一次见生魂被活剥的案例。
"到了。"苏晚的声音突然放轻。
乔悦抬眼,眼前的忘川河像泼翻的墨汁,河水不似传闻中流淌,倒像团凝固的黑雾,泛着冷到骨头里的寒气。
河面上飘着几盏引魂灯,火光幽蓝如鬼火,照见岸边散落着碎玉、断簪,都是亡魂执念所化的遗物。
"这水..."乔悦皱眉,伸手用判官笔轻点河面。
笔尖刚触到水面,黑浪突然翻涌,无数青灰色手臂从水下钻出,指甲刮擦笔杆发出刺耳的声响。
苏晚惊呼一声要拉她后退,却见乔悦手腕一旋,笔锋迸出金芒,那些手臂瞬间化作青烟。
"擅闯忘川者,必受其罚。"
苍老的声音从河底传来,乔悦抬头,只见河中央浮起个佝偻的身影。
那老妪着青灰粗布裙,脸上爬满皱纹,却生着双极亮的眼睛,像两口淬了冰的井。
她手中的枯木杖往地上一戳,河水立刻安静下来:"你是宗政那小子新找的代理判官?"
"孟婆?"苏晚低呼,"《冥府典》里说忘川河由孟婆守了三千年..."
"知道就好。"孟婆瞥了眼乔悦腰间的契约锁——那是条缠绕着黑纹的银链,自她成为代理判官起就锁在腰上,说是"九殿监察",实则每次靠近禁忌之地都会灼得皮肤生疼。"这链子,是九殿之耻。"孟婆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锁链,"锁着的不只是你的命,还有三百年前被镇压的亡魂怨念。"
乔悦瞳孔微缩。
她曾听宗政绝提过,契约锁是为约束判官力量所制,却不知竟有这般渊源。"您说亡魂怨念..."
"想知道,就替我办件事。"孟婆打断她,抬手往河中一指,"这些年有批亡魂困在河底,既不肯轮回,又散不去执念。
你若能引他们上彼岸,我便给你看样东西。"
苏晚攥紧了手中的药囊:"乔大人,您的精神力..."
"我撑得住。"乔悦咬了咬舌尖,激活"生死簿预知"。
激活“生死簿预知”后,乔悦的精神力与忘川河的亡魂磁场产生某种联系,眼前的河水突然变得透明,河底密密麻麻挤着青灰色魂体,有的抱着烧焦的婴儿,有的攥着带血的婚书,有的指甲深深抠进自己胸口——都是阳间未得善终的苦主。通过这种联系,乔悦能读取亡魂生前的片段记忆,并且亡魂也能感知到乔悦传达的信息。
她深吸一口气,举着判官笔踏入河心。
河水立刻漫过她的小腿,寒气顺着血脉往骨头里钻。
第一个亡魂扑过来时,她看见他生前的记忆:煤矿坍塌时,他把最后一口气让给了徒弟,自己被埋了三天三夜,断气前还在喊"别告诉俺媳妇"。
"你徒弟每月初一都去给你上坟。"乔悦按住他的肩膀,"他媳妇把你女儿供到了大学,上个月刚拿了奖学金。"那亡魂浑身一震,青灰色的脸慢慢浮现出笑意,化作光点飘向空中。
第二个亡魂是个穿红裙的姑娘,她的记忆里全是暴雨夜的谩骂:"赔钱货""早该淹死"。
乔悦摸出自己随身带的糖——阳间小糖塞给她的,"你救的那个落水男孩,现在是儿科医生。
他诊室里挂着块匾,写着'医者仁心',是他妈妈让刻的。"红裙姑娘的手指抚过糖纸,终于松开了紧攥的手腕。
可随着一个又一个亡魂离开,乔悦只觉太阳穴突突首跳。
生死簿预知需要消耗精神力,而她本就因前日替叶明追查生魂损耗过度。
当第七个亡魂消散时,她眼前突然发黑,踉跄着差点栽进河里。
"接着!"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扔出的回魂丹精准落进乔悦口中,暖热的药力顺着喉咙滚进丹田。
乔悦抹了把嘴角的血,冲苏晚扯出个苍白的笑:"小苏,你这准头...比鬼差射箭强多了。"
最后一个亡魂是个穿西装的男人,他的记忆里全是电脑屏幕的蓝光,还有签了一半的离婚协议。"你女儿高考那天,下着大雨。"乔悦喘着气,"你前妻没带伞,是你大学时资助的贫困生撑着伞把她送到了考场。
那孩子说,'当年叔叔教我写作文时,总说要做个有光的人'。"
男人的魂体颤抖着,终于松开了攥着离婚协议的手。
当最后一丝光点没入轮回道时,乔悦腿一软跪在河底,额头的冷汗滴进忘川水,溅起一串小泡。
孟婆的枯木杖抵在她肩后,托着她站首:"不错,比那臭小子当年强。"她从怀里摸出块残破的玉简,表面刻着扭曲的符文,"这是造契约锁那人的遗物。
三百年前他被镇压时,把秘密全封在这里面了。"
乔悦接过玉简,指尖刚触到表面,就被一道刺痛激得缩回手。
那些符文像活了似的,在她脑海里翻涌成乱码。"这...我看不懂。"
"自然要找能看懂的人。"孟婆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身后的方向,"你那冥帝,可不是表面上那么冷心冷肺。"她突然眯起眼看向河面,原本漆黑的河水正翻涌得更凶,无数青灰色的手影在水下攒动,"快走,怨气要破封了。"
苏晚慌忙扶住乔悦往岸边跑,乔悦回头时,正看见孟婆的身影融入河水,只留下一句话被风卷散:"记住,解铃的人,也是系铃的人..."
回到冥帝殿时,天己经蒙蒙亮了。
乔悦攥着玉简的手心里全是汗,锁链贴在腰间的地方烫得发红。
殿门突然被推开,宗政绝穿着玄色龙纹暗纹的冥帝袍站在门口,月光从他身后漏进来,照得他眉峰冷硬如刀。
"查到什么了?"他声音还是一贯的冷,目光却扫过她发白的嘴唇和沾着河水的鞋尖。
乔悦把玉简递过去,突然笑了:"冥帝大人,您让我去忘川河,不会是早就知道孟婆要考我吧?"
宗政绝接过玉简的指尖顿了顿,月光里,他耳尖极淡地红了一瞬:"...先去换身干衣服。"
乔悦没再追问,转身往偏殿走时,听见身后传来玉简被灵力激活的轻响。
她摸了摸腰间的契约锁,锁链上的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而河底那团翻涌的怨气,似乎正顺着锁链,缓缓爬进冥帝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