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悦的指尖在生死簿泛黄的纸页上划过,檀木香气裹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钻进鼻腔。
叶明的名字端端正正写在癸亥年那一页,可本该清晰记录生卒时辰、生平善恶的地方,却像被泼了滚水——墨迹晕成模糊的团,只余"逆约"二字残痕,像两把生锈的刀扎在眼底。
"这不可能。"她低喃着,指节叩了叩青铜案几。
生死簿由盘古脊骨所制,寻常阴火都烧不穿,更别说篡改。
除非...她抬眼看向阁顶悬浮的星灯,那是冥帝以千年魂玉所铸的镇簿灯,能屏蔽一切外力干扰。
判官笔在袖中突然发烫,笔尾的缠丝玛瑙硌得她掌心生疼。
乔悦心下一动,将笔往焦痕处轻轻一点。
暗紫色的光纹顺着笔锋爬满整页,隐文如蛇信般窜出:"魂被夺,簿被改,真凶藏于雾中。"她瞳孔微缩,正欲再探,生死簿突然泛起刺目的红光,一道无形气浪劈头盖脸砸下来。
"小心!"
苏晚的惊呼混着冷风灌进耳中,乔悦踉跄后退,后腰重重撞在青铜架上。
苏晚不知何时冲了进来,素白的判官服沾着晨露,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胳膊:"乔大人,生死簿被下了咒印!
您用预知能力时,触到了反噬。"
乔悦扶着案几首起身子,额角己渗出冷汗。
她望着苏晚手中捧着的青瓷盏——里面浮着半片忘忧草,是专门压制阴毒反噬的:"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方才在膳房给您温醒神茶,突然见生死簿阁的星灯闪了三闪。"苏晚将茶盏递过去,指尖还沾着碾碎的草药香,"上回您用预知看那个拐卖儿童的恶魂时,星灯也闪了,后来才知道那恶魂背后有...有高层撑腰。"
后半句她压得极轻,却像根细针扎在乔悦心上。
她抿了口茶,苦涩中泛起回甘。
这茶是苏晚特意学的,说现代法官总爱喝苦茶提神。
"查最近三个月的恶魂记录。"乔悦将生死簿合上,"那些被提前勾走、或是死状蹊跷的,尤其是魂体残缺的。"
苏晚应了声,转身时袖中滑出个竹节算盘——那是她整理卷宗的宝贝。
乔悦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在往生阁听见的哭声。
叶青攥着丈夫的旧围巾,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他走的前一晚还说要给女儿买新书包...怎么就成了魂飞魄散?"
三日后的深夜,判官殿的烛火被风卷得忽明忽暗。
乔悦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的是苏晚整理的厚厚一摞卷宗:城南巷口被货车碾碎的醉汉,魂体少了半截;西郊跳楼的女学生,魂魄里缠着黑丝;还有叶明,煤矿塌方时明明被救了出来,却在医院突然"心脏骤停"——可他的体检报告上,心脏好得能跑马拉松。
"所有异常魂魄,都被抽走了'生魂火'。"苏晚指着卷宗上的红笔标记,"生魂火是轮回的根本,没了这个...要么魂飞魄散,要么沦为行尸。"她声音发颤,"乔大人,这和萧岚上次给您看的契约锁...是不是有关?"
乔悦的指节抵着下巴。
三天前萧岚来送冥帝手谕时,她瞥见对方手腕上缠着的银链——链环交缠处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
而叶青腰间的玉牌,昨夜她特意用判官笔扫过,里面竟也锁着同样的红芒。
萧岚为了确保契约锁的秘密不被泄露,曾经暗中打压过任何试图探究其真相的人,因为这契约锁背后隐藏着她不可告人的巨大利益。
"去鬼市放消息。"乔悦突然起身,将叶明的笔记本塞进檀木匣,"就说我在生死簿里发现了能解开契约锁的方法,今夜子时在判官殿等'有缘人'。"
苏晚的瞳孔骤缩:"乔大人,这太危险了!
萧岚是十殿阎罗的表侄女,背后..."
"所以才要引蛇出洞。"乔悦扯了扯领口的判官令,冷白的光映得她眼尾泛红,"她敢动生死簿,就别怕我掀了她的底牌。"
子时三刻,判官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条缝。
乔悦坐在阴影里,望着那道裹着黑斗篷的身影摸进来,指尖悄悄扣住袖中的判官笔。
"找什么呢?"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碴。
黑斗篷猛地一颤,转身时露出萧岚那张涂着丹蔻的脸。
她妆容精致,连被识破的慌乱都带着算计:"乔判官好兴致,大半夜约人谈公事?"
"谈你篡改生死簿的公事。"乔悦起身,案几上的烛火"轰"地蹿高,将萧岚的影子拉得扭曲,"叶明的生魂火呢?
被你炼进契约锁了?"
萧岚的脸色骤变,却很快笑出声:"乔悦,你以为自己是谁?
冥帝的玩具?"她抬手一挥,银链上的红芒大盛,"这契约锁连十殿阎罗都解不开,你个刚成为代理判官的,凭支破笔就能..."
"凭这个。"
乔悦的判官笔划破空气,笔尖点在萧岚脚边的青砖上。
暗红光芒如沸水般炸开,萧岚尖叫着后退,脚踝却像被无形的手拽住——那是判官笔特有的"锁魂阵",除非她能烧断自己的生魂火。
"你!"萧岚鬓发散乱,眼底闪过狠厉,"就算抓了我又如何?
契约锁的力量早渗进人间地府——那些签了契的人,心甘情愿拿生魂换富贵,你管得过来?"
"我管不管得过来。"乔悦逼近两步,笔锋抵住她的咽喉,"至少能管你。"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晚带着十多个鬼差冲进来,锁链哗啦作响。
萧岚望着那些泛着寒光的锁魂链,突然笑了:"乔判官,你可知这契约锁的源头在哪?
等你查到...怕是连哭都来不及。"
话音未落,她周身腾起黑雾。
乔悦瞳孔骤缩,挥笔要刺,却只刺穿一团阴雾。
地上只剩那截银链,红芒还在诡异地跳动。
"追!"乔悦喝令,鬼差们立刻冲了出去。
苏晚捡起银链,指尖刚碰到红芒就缩回手:"好烫!
这...这链子里锁的不是生魂,是怨气!"
乔悦接过银链,凉意顺着掌心爬遍全身。
链环内侧刻着极小的字,她用判官笔照了照——是人名,密密麻麻,最上面那个,是叶明。
"乔大人!"
鬼差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惊惶:"追丢了!
那黑雾...钻进忘川河方向了!"
乔悦攥紧银链,指节发白。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风卷着纸钱从廊下飞过,像无数只黑色的蝴蝶。
"苏晚,去拿我的玄铁剑。"她转身走向案几,将叶明的笔记本塞进怀里,"还有,把这三天所有接触过生死簿的鬼差名单给我。"
"乔大人,您要去哪?"苏晚跟着她,声音里带着担忧,"冥帝说过,忘川河..."
"我知道。"乔悦推开殿门,冷风掀起她的墨色判官服,"但宗政绝让人送了信。"她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纸,上面只有一行字,是冥帝特有的龙纹篆:"若想解开契约锁,先去忘川河边看看。"
苏晚的脸色瞬间煞白:"乔大人,忘川河有...有传闻说那底下锁着上古恶兽!
您不能..."
"我必须去。"乔悦打断她,脚步己迈向殿外的青石板路,"叶明的女儿还在等爸爸回家,那些被抽走生魂的人还在等公道。"她回头对苏晚笑了笑,眼尾的红痣像滴未干的血,"再说了——"她晃了晃手中的判官笔,"我有这个,怕什么?"
苏晚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指尖攥着那截银链,突然听见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
那声音像极了往生阁里叶青的哭声,又像是...无数被困在契约锁里的魂灵,在黑暗中发出的呐喊。
忘川河的水,该起波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