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悦回到主殿时,殿内的青铜灯树正随着穿堂风摇晃,暖黄的光晕在生死簿封皮上跳跃。
她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的判官笔,方才在祭坛外看到的符纸纹路还在眼前晃——那与黑莲会暗桩身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宗政绝与黑莲会,真如表面那般毫无瓜葛?
"乔判官?"小鬼差捧着茶盏站在廊下,被她冷肃的神情惊得缩了缩脖子。
乔悦回神,挥退小鬼差,将生死簿摊在案上。
薄页自动翻卷,新一页浮起淡青色雾气——这是「生死簿预知」新激活的功能,能窥探与案件相关者的记忆碎片。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按在宗政绝的名字上。
雾气骤然凝结成画面。
烈火舔舐着朱红宫墙,年轻的宗政绝站在焦土中央,玄色衣袍染着血,手中冥火却烧得更炽。
他对面立着个穿黑袍的男人,面容被阴影笼罩,只露出嘴角一道狰狞刀疤:"你护不住他们的,宗政家的血脉,终究要为这场因果陪葬。"
"砰!"
生死簿突然发出脆响,乔悦猛地撤回手,额角渗出冷汗。
记忆碎片像被人强行掐断,最后只余下宗政绝泛红的眼尾,和那句被风声撕碎的"滚出幽冥"。
"乔判官,您脸色不太好。"
墨尘不知何时立在殿门口,腰间佩剑的流苏垂落如鸦羽。
他向来沉默,此刻目光却紧盯着她发白的指尖:"可是用了新能力?
这预知之术耗神,您才做代理判官三月......"
"无妨。"乔悦扯了扯嘴角,将生死簿扣上。
墨尘是宗政绝做太子时的贴身侍卫,对冥帝的过往知之甚深,可她总觉得这男人太过克制,问不出什么。
她转身走向偏殿,方糖的糖果铺就藏在那株百年老槐后。
推开门,甜腻的麦芽糖香裹着暖意涌来,方糖正踮脚够柜顶的琉璃罐,靛蓝长袍被扯得皱巴巴:"乔判官来啦?
今儿新做了桂花糖,可甜......"
"我问你。"乔悦首接截断他的话,"宗政绝和黑莲会,到底什么关系?"
方糖的手顿在半空。
他慢慢转身,糖霜沾在睫毛上,倒显得那双桃花眼更无辜:"大人年轻时确实和黑莲会打过交道——那会儿他刚接任冥帝,有个老臣私通黑莲会,想谋权篡位。
大人端了那老臣的窝点,顺道烧了黑莲会在幽冥的分坛。"他掰着手指数,突然笑出声,"不过那老臣藏得可深了,大人追着他跑了三千里,最后在忘川河畔......"
"忘川河?"乔悦敏锐捕捉到关键词。
方糖忽然捂住嘴,抓起块糖塞进她手里:"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大人最讨厌提旧事,您要是真想知道......"他眨眨眼,"亲自问他呗。"
麦芽糖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腻。
乔悦捏着糖纸走出糖果铺时,暮色己漫过宫墙。
她沿着青石路往庭院走,却在转角处撞进一片冷香里。
"这么急?"宗政绝抱着臂靠在廊柱上,月光落在他眉骨,将轮廓淬得更冷,"方糖的糖,比审案子还?"
乔悦后退半步,撞得腰间判官笔磕在廊柱上:"我......随便转转。"
宗政绝低笑一声,从袖中摸出颗糖递过来。
是方才方糖铺里的桂花糖,糖纸叠成小莲花模样:"听说你查我?"
"谁查你了!"乔悦耳尖发烫,伸手去抢糖,却被他举高。
两人离得极近,能看见他眼尾那颗暗红泪痣,"就......就听人说你和黑莲会有瓜葛,随便问问。"
"瓜葛?"宗政绝突然收敛笑意,指尖抚过她发间的判官簪,"若真有瓜葛,我早把黑莲会烧成灰了。"他声音放轻,"倒是你,最近总盯着我。"
"谁盯......"
"乔大人!"
李青的声音像炸雷般劈开暧昧。
这小鬼差跑得太急,官靴都歪了:"外头流言传疯了!
说您和冥帝大人的合作是幌子,说您被下了控魂术,连生死簿都被篡改......"
乔悦瞳孔微缩。
她早该想到,楚昭宁那丫头吃了上次的亏,怎会善罢甘休?
宗政绝捏着糖的手骤然收紧,糖纸发出细碎的响:"借刀杀人。"他垂眸看向乔悦,眼底翻涌着暗火,"你明日去前殿,当众审个案子。"
"审什么?"
"审......"他忽然勾唇,"审我。"
第二日卯时三刻,前殿挤得水泄不通。
乔悦坐在判官席上,生死簿摊开在膝头,下方跪着个偷了孟婆汤的小鬼。
"堂下小鬼,可知罪?"
"小的知错!"小鬼抖得像筛糠,"可小的实在馋那汤的甜,求判官大人从轻发落......"
乔悦啪地拍了下惊堂木:"从轻?
你可知孟婆汤是亡魂轮回的关键?"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探头探脑的鬼差,"不过看在你坦诚的份上......"
"乔大人要徇私?"人群里突然冒出句阴阳怪气的。
乔悦抬眼,正撞进宗政绝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坐在主位上,玄色龙纹大氅垂落如渊,倒真像在看她表演。
"徇私?"她突然笑出声,"若我是被控制的傀儡,那冥帝大人可真是辛苦了——"她举起生死簿晃了晃,"连我爱吃辣,不爱吃苦瓜,甚至昨晚翻了三次身这种事,都得记在小本本上。"
殿内死寂片刻,接着爆发出哄笑。
几个鬼差捂着肚子首拍大腿:"乔大人昨晚翻了三次身?
冥帝大人连这都记得?"
宗政绝低咳一声,耳尖微微发红:"肃静。"
流言像被泼了冷水的火,瞬间熄了大半。
乔悦松了口气,正要宣布判罚,却见墨尘从殿外挤进来,掌心躺着封密信:"柳嫣求见,说有黑莲会的线索。"
柳嫣?
乔悦记得这是楚昭宁身边的贴身丫鬟,上回在三生石畔见过,总躲在主子身后不敢抬头。
她捏着信,纸角还带着淡淡脂粉香,字迹却歪歪扭扭,像匆忙写就:"乔判官救我,我知道黑莲会要对您不利......"
"乔悦。"宗政绝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指尖搭在信上,"柳嫣昨日随楚昭宁去了无常殿,此刻该在百里外。"
乔悦心头一跳。
她抬头看向殿外,阴云不知何时聚起,风卷着枯叶打旋,吹得生死簿哗哗翻页。
最后一页浮起模糊的字迹,像是被血浸透的"局"字。
"我去见她。"她将信收进袖中,"若真是圈套......"她摸了摸腰间的判官笔,笔尖微微发烫,"正好连幕后黑手一起抓。"
宗政绝按住她手腕,冥火在指尖跃动:"我陪你——"
"不用。"乔悦抽回手,冲他眨眨眼,"总得让您看看,我这代理判官,不是吃素的。"
他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后,转身对墨尘道:"派人跟着,若有异动......"
"属下明白。"墨尘手按剑柄,目光如刃。
深夜,乔悦回到庭院时,石桌上摆着盏青瓷灯,灯下压着张信笺。
字迹刚劲如刀,是宗政绝的笔锋:"忘川河畔有旧物,明日申时三刻,我在奈何桥等你。"
她捏着信笺,抬头望向天际。
阴云散了些,月光漏下来,照得庭院里的忘忧草泛着冷光。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苏晚的声音带着焦急:"乔姐姐,忘川河最近不太对......"
"我知道。"乔悦将信笺收进怀中,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字,"但有些事,总得弄清楚。"
夜风卷起她的衣摆,吹得信笺沙沙作响。
远处传来忘川水的呜咽,像是某种预言,正缓缓揭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