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端来的醒神汤在案几上腾着白雾,乔悦却连勺柄都没碰。
她盯着生死簿上翻涌的黑雾,指尖无意识着判官笔的青玉笔杆——那是宗政绝亲手刻了"明断"二字的法器,此刻正贴着她掌心发烫,像在替她烧穿这团混沌。
"宗政绝。"她喊得干脆,没有平日的尾调轻佻。
窗边的身影顿了顿,月光在他玄色衣袍上割出冷硬的棱角。
乔悦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骨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缝间跃动的冥火明明灭灭,像极了上次她在忘川底看见的,被镇压千年的魔焰。
"献祭仪式那晚,晶石裂开时的光。"她站起身,靴跟叩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你说那是千年冰魄的正常反应,但我在生死簿里见过——"她扯出一页被黑雾侵蚀的纸,"被冰魄淬炼的亡魂,魂火该是幽蓝,可那晚那些鬼差的魂火......"她喉间发紧,"红得像浸了血。"
宗政绝终于转身。
他的眼尾泛着不寻常的绯色,像是被冥火灼过的痕迹:"有些事现在还不是你知道的时候。"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乔悦想起上次在法外之地,她被厉鬼撕烂左肩时,这个男人踩着满地碎骨将她捞进怀里,说"有我在";想起昨夜她翻生死簿到子时,他悄悄添的暖炉,炉上还搁着她最爱的桂花糕。
可此刻他眼底的疏离,比忘川的水还冷。
"所以你打算继续让我当提线木偶?"她冷笑,指尖叩在生死簿上,黑雾竟被震散了一线,露出些微血字,"你以为我查不出?
那晶石根本不是冰魄,是......"
"乔悦。"宗政绝截断她的话,声音低得像碎冰撞在棺椁上。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乔悦只觉得怒火在胸中越烧越旺。
转身时袖中判官笔突然发出蜂鸣,笔锋指向宗政绝案头那卷裹着青铜兽首的古卷——那是他从九殿密室里取来的,说是记载着镇压魔魂的古法。
等宗政绝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乔悦立刻掀开兽首。
泛黄的绢帛上,"魔魂碎片"西个血字刺得她瞳孔收缩。
"魔魂分九,藏于九殿;得其一可掌生杀,得其三可裂阴阳......"她翻得飞快,喉间发苦,"玄霄帝座下大判,曾欲以魔魂重塑冥界秩序,引十殿叛乱......"
玄霄是宗政绝的前任冥帝,二十年前死于叛乱。
乔悦想起那日在法外之地,楚昭宁的笑声混着血雾:"你以为你那冥帝真干净?
他的王座下,埋着多少魔魂的骨?"
"乔判官!"
苏晚的敲门声惊得她差点扯断绢帛。
小丫头捧着一叠卷宗,耳尖还沾着鬼市的霜:"周城隍说九殿紧急会议,半个时辰后开。
他特意让我来催——"她瞥见摊开的古卷,突然噤声。
乔悦迅速将绢帛塞回兽首,指尖还残留着陈腐的墨香。
她盯着苏晚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拽住她手腕:"周铭最近常去藏经阁?"
苏晚被捏得轻呼,却还是点头:"前日我见他抱着玄霄帝的旧账册出来,封皮上......"她咽了咽口水,"有魔纹。"
乔悦怀着满心的疑惑和愤怒,随着苏晚,快步走向召开会议的大殿。
大殿里的檀香太浓,乔悦皱着眉坐下。
周铭穿着青金云纹官服,正拿着镇纸敲桌:"法外之地的恶魂越界,己经闹到阳间出了三条人命。
九殿的意思是......"他抬眼扫过宗政绝的位置,"加派十位判官,由乔判官带队。"
"周城隍倒是积极。"乔悦转着判官笔,笔锋在桌案上划出火星,"那日在法外之地,我见您的鬼差躲在结界后数晶石,数得可专心。"
周铭的脸瞬间涨红。
宗政绝不知何时进了门,玄色大氅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此事交由乔判官全权负责。"
乔悦猛地抬头。
他倚着门框,眼尾的绯色更深了,却在与她对视时迅速垂下眼睫。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她心口——他明明知道她要查晶石的秘密,却把她推到风口浪尖,是保护还是......
散会后,乔悦在冥帝殿外堵住宗政绝。
他正往炉里添冥火,火星溅在他手背,烫出一串红痕。
"玄霄的魔魂计划,你早知道。"她将古卷拍在他胸前,"晶石里的是魔魂碎片,楚昭宁要复活魔尊需要它,九殿的老东西们也想要它——包括你。"
宗政绝的手指蜷起,将古卷攥得发皱:"当年玄霄用魔魂强行提升判官实力,结果那些人全被魔性反噬,成了活死鬼。"他的声音发哑,"我接手时,九殿地下埋了三百具判官骸骨,每具的魂火都是......"
"红的。"乔悦替他说完,想起生死簿里那些被黑雾盖住的记录,"所以你不让我查,怕我看见你藏起来的烂摊子?"
他没有否认。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割出明暗。
乔悦突然觉得陌生——这个总在她查案时递茶,在她被厉鬼缠住时扔出冥火锁链的男人,原来藏着这么深的阴影。
"信任是需要代价的。"他低笑一声,像在自嘲,"你现在还没准备好面对全部真相。"
"我不需要你准备!"乔悦抓起案上的醒神汤泼过去,滚烫的汤水溅在他衣襟上,"我要的是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要镇魔,还是......"
"还是和楚昭宁一伙?"
阴恻恻的女声从虚空中炸开。
乔悦猛地转身,只看见一团血雾在殿门处消散,留下若有若无的香气:"你的盟友也不过如此,乔大法官。
接下来,你会选择相信谁呢?"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判官笔在袖中震动,像是在回应她翻涌的情绪。
宗政绝伸手要碰她,却在离她三寸处停住。
乔悦盯着他眼底的挣扎,突然扯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还在发烫的肩伤上:"这里是被楚昭宁的魔蝶抓的,疼得我三天没合眼。"她的声音发颤,"但更疼的是......"
她甩开他的手,转身冲进夜色里。
忘川的水声还是那么浑浊,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河底翻了个身。
回到判官殿时,案头的青灯忽明忽暗。
乔悦扯下簪子要挑了挑灯芯,却在余光里瞥见——
一封泛黄的信躺在她常看的《阴阳判案录》上。
没有署名,封口处印着暗红纹路,像极了她在古卷里见过的魔纹。
她的指尖悬在封口上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