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阴雾比外头浓了三倍,乔悦跟着鬼差转过三道残碑,眼前的景象让她后槽牙一咬——原本该是荒草覆骨的野地,此刻竟被暗红色的纹路铺满,像无数条活过来的血虫,正顺着断墙残瓦往高处攀爬。
更骇人的是那些被钉在红纹里的亡魂,他们浑身半透明的魂体正被红纹抽打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每一声都像钢针扎进乔悦的耳膜。
"判官大人!"带路的鬼差突然栽倒在地,指着前方发抖,"那...那是陆离!"
乔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残碑后转出个穿皂色鬼差服的男人。
他发梢还滴着忘川水,左脸有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伤疤,此刻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半块染血的令牌——正是地府鬼差的身份牌。
"乔判官来得倒快。"陆离歪头笑了笑,伤疤随着表情扭曲成蜈蚣,"我还以为你得先翻两本生死簿装装样子呢。"
乔悦的手按上腰间的判官笔,笔杆在掌心微微发烫。
她扫过那些被红纹困住的亡魂,发现他们额间都有若隐若现的锁魂印——那是地府正规流程收魂时才会盖的印记。"好个叛逃鬼差,"她冷笑一声,"私扣阳间该转世的亡魂,你当地府的规矩是纸糊的?"
"规矩?"陆离突然仰头大笑,红纹随着他的笑声剧烈震颤,几个亡魂的魂体被扯得几乎要散,"当年我替九殿收魂时,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可曾看过我一眼?
我在忘川捞了三年浮尸,手泡得烂了又好,最后就因为说错一句话,连个鬼差都当不成!"他猛地抬手,一道红纹"唰"地缠住乔悦的脚踝,"现在这些亡魂的怨气,就是我的规矩!"
乔悦只觉脚踝一沉,那红纹竟比人间的铁链还沉三分。
她运起判官气试图挣脱,却发现红纹里混着浓重的阴毒怨气,像团烂泥似的黏在她魂魄上。
糟了,她心底一凉——刚当上代理判官,她对自身能力的掌控还不够纯熟,遇上这种混合了怨气的邪术,竟连基础的御气都使不利索。
"怎么?堂堂判官被个叛逃鬼差困住了?"陆离一步步逼近,指尖凝聚起暗红的怨气球,"我听说你能看生死簿预知罪证,不如猜猜看——"他突然掐住一个老妇亡魂的脖子,"这老东西生前撞了人不敢认,躲在家里喝农药,她的怨气够不够我撕开阴阳裂缝?"
老妇的魂体被捏得滋滋作响,乔悦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盯着陆离癫狂的眼睛,突然嗤笑一声:"就这?你偷学的邪术连怨气都提纯不干净,我在人间审过的老赖,撒泼时的气势都比你足。"
陆离的瞳孔骤缩,怨气球"砰"地炸在地上,溅起的阴毒之气腐蚀了半块青石板。"你敢笑我?"他扬起手,更多红纹如毒蛇般缠上乔悦的手腕,"等我撕开裂缝逃去人间,第一个就去你老家——"
"老家?"乔悦打断他的话,故意露出嫌弃的表情,"你不会真以为撕开裂缝那么容易吧?
当年十殿阎罗用了三百年才封死最后一道裂缝,就凭你这些半吊子怨气?"她的拇指悄悄着判官笔的笔尾,那里刻着宗政绝亲手烙下的冥帝印,"我要是你,现在就跪下来求我,说不定还能留个全魂。"
陆离的脸涨得发紫,他挥动手臂,红纹瞬间收紧,乔悦听见自己魂体发出的脆响。
就在这关头,她手腕一翻,判官笔终于挣脱红纹的束缚,笔锋点在地上——冷白色的光芒如利刃劈开阴雾,所有缠在她身上的红纹瞬间焦黑,化作飞灰。
"你!"陆离后退两步,眼底闪过惊恐。
乔悦趁机甩出判官笔,笔锋精准挑断老妇亡魂身上的红纹。
老妇的魂体刚获自由,便化作点点荧光钻进乔悦怀中的生死簿——那是被净化的善魂该去的地方。
她又接连挑断三道红纹,陆离的脸色越来越青,突然暴喝一声:"都给我去死!"
漫天红纹如暴雨般砸下,乔悦本能地护住生死簿,却见那些红纹在触及她的瞬间突然凝滞。
她一愣,低头看向生死簿——泛黄的纸页自动翻到新的一页,上面浮现金色字迹,正是陆离的生平罪录。
画面在她脑海中炸开:雨夜的忘川河,年轻的陆离跪在岸边,怀里抱着具浑身是伤的女尸。"大人!
她是被水鬼拖下去的!"他哭着磕头,"求您让她入轮回!"但上方的鬼差踹开他的手:"无主孤魂也配入轮回?烧了。"火盆里的火焰舔舐着女尸,陆离的哭嚎混着焦味飘向阴空...
"够了!"陆离的怒吼将画面撕碎,乔悦这才惊觉自己的额头渗出冷汗——原来他的执念,竟来自当年未能救下的恋人。
可这不是他滥杀无辜的借口!
她握紧判官笔,正欲再攻,忽然有灼热的风从背后袭来。
"冥帝大人!"
乔悦回头,只见宗政绝立在阴雾中,玄色龙纹大氅被冥火映得泛红。
他指尖跃动着幽蓝的火焰,随手一抛,那火便如活物般缠住所有红纹,烧得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叫。
陆离转身欲逃,却被一道冥火拦住去路,他跪在地上,望着逐渐逼近的火焰,终于露出惧色:"冥帝!
您不能杀我,我知道..."
"知道什么?"宗政绝的声音冷得像冰锥,"知道有人在背后给你递邪术?"他抬手,冥火瞬间吞噬陆离的半只手臂,"滚去忘川受刑,等你想清楚了,本帝再听你说。"
陆离惨叫着坠入阴雾,乔悦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她低头看向生死簿,刚才那页罪录上,陆离的名字旁多了行小字:与人间"玄阴阁"有书信往来。
她正要细看,宗政绝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第一次办案就敢硬闯乱葬岗,胆子倒是大。"
乔悦抬头,正撞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那双眼比平时多了丝温度,像是雪地里突然漏进的阳光。"冥帝大人这是在夸我?"她故意挑眉,"要是再晚来半刻,您的代理判官可就要被撕成魂渣了。"
宗政绝似笑非笑地扫过她发间沾着的红纹残灰:"下次记得先唤本帝的引魂铃。"他转身走向乱葬岗深处,玄色大氅在冥火中翻卷如浪,"去把剩下的亡魂收了,本帝在阎罗殿等你。"
乔悦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原本被红纹覆盖的地面,此刻露出许多刻在土里的符文——那是召唤阴阳裂缝的阵眼。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凉的石纹,心底的警钟敲得更响了。
陆离不过是个棋子,真正的棋手,还藏在更深处。
等她收完最后一个亡魂,阴雾己经散得差不多了。
忘川河的呜咽声清晰起来,像是在诉说某种未尽的秘密。
乔悦摸了摸腰间的判官笔,笔锋依旧泛着冷光,却比之前多了丝温热——那是刚才战斗时,宗政绝的冥火不小心灼到笔杆留下的温度。
她整理好生死簿,转身往阎罗殿走去。
风卷着残叶掠过她脚边,一片枯叶上竟沾着暗红的墨迹,仔细看,竟是半行未写完的字:"七月十五,鬼门..."
乔悦捏紧枯叶,加快了脚步。
她需要把今天的发现记进案录——尤其是那个"玄阴阁",还有那半行没写完的字。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阴雾中时,乱葬岗深处的断碑后,一道黑影缓缓首起腰。
他望着乔悦离去的方向,指尖抚过腰间的玉牌,上面刻着两个字:"玄阴"。
"有意思。"黑影低笑一声,融入黑暗,"看来这代理判官,比想象中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