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岚的警告还像浸了毒的针,扎在乔悦魂魄最敏感的地方。
她正盯着生死簿上"局成,劫至"西个血字发怔,殿外突然传来鬼差的通传:"方远求见,说有急事禀报。"
宗政绝放下茶盏,杯底与檀木案几相碰发出清响:"让他进来。"
方远是冥界最善追踪的探子,此刻玄色衣袍沾着暗潮的湿意,额角还凝着未散的阴雾。
他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焦灼:"大人,东冥域出现一片法外之地。
那里的亡魂不受生死簿约束,前日有个杀了七口人的恶魂,在阳间徘徊时被鬼差抓了,可押到那片区域竟挣脱锁链,反过来撕了两个鬼差。"
乔悦的指尖在判官笔杆上轻轻一叩,笔锋顿时泛起冷光:"生死簿管不到?"
"小的试过用阴火灼其魂魄,寻常恶魂早该魂飞魄散,可那东西......"方远喉结动了动,"像被层透明的壳子罩着,阴火烧上去就冒青烟,连道白痕都留不下。"
宗政绝的红瞳骤然缩成细针,他伸手按住乔悦欲抬的手腕:"我让孟章带十殿鬼差去。"
"不必。"乔悦反手握住他的指尖,将他微凉的掌心按在自己手背上,"方远说那地方的异常与契约锁的能量波动相似——"她望着宗政绝微蹙的眉峰,忽然笑了,"我可是代理判官,总不能让你替我趟所有浑水。"
冥帝的指腹在她手背上两下,终究没再反对,只低低道:"若察觉不对,立刻捏碎我给你的冥玉。"
法外之地的入口在忘川支流的断岸处。
乔悦沿着忘川支流前行,阴雾在她脚下翻滚,周围的阴气愈发浓重,一种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终于,她来到了忘川支流的断岸处,那便是法外之地的入口。踩着阴雾刚跨过去,鼻尖就涌进腐叶混着铁锈的腥气。
她翻开生死簿,泛黄的绢帛上竟一片空白,连自己的名字都模糊成了影子。
"有意思。"她摸着判官笔,笔杆上的镇鬼纹没了往日的灼烫,倒像块温玉。
"哟,这不是新来的代理判官么?"
沙哑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乔悦转身,只见七八个亡魂摇摇晃晃走来,为首的男人左眼戴着眼罩,刀疤从额角贯到下颌——正是方远描述中撕了鬼差的秦烈。
他脖颈处缠着暗紫色符文,随着动作泛着幽光,像条活物。
"地府规矩?"秦烈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在这儿,老子就是规矩。"
乔悦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判官笔,突然笑出声:"我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主儿,合着就靠这些歪门邪符撑场面?"她挥笔虚点,笔尖却像戳在棉花上,连秦烈的衣角都没掀动。
秦烈的刀疤抖了抖,咧嘴露出黄牙:"装什么大尾巴狼?
老子早打听清楚了,你那破笔在这儿使不出劲。"他冲手下一挥手,"带她进去,让主子瞧瞧,地府派了个什么废物来。"
乔悦任由他们推着往前走,眼角余光却扫过每个亡魂的脖颈——那些符文呈螺旋状,与她在契约锁残片上见过的纹路分毫不差。
更诡异的是,这些恶魂的魂魄边缘泛着青灰,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粘合,根本不是自然入冥的状态。
"姐姐可是来救我们的?"
甜腻的女声突然从拐角传来。
乔悦抬头,只见个穿月白裙的姑娘缩在石墙根,眼尾红痣楚楚动人——竟是前几日被车撞死的柳嫣。
她记得生死簿上写着,柳嫣是为救横穿马路的小孩被撞的,该入善魂道。
"柳姑娘?"乔悦放缓语气,"你怎么在这儿?"
柳嫣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他们说我阳寿未尽,要我帮着引其他亡魂进来......可我真的没做坏事,姐姐你信我吗?"
乔悦盯着她的脖颈——那里同样缠着暗紫符文。
她突然冷笑:"阳寿未尽?
你出事那天,十字路口的监控拍得清楚,那小孩是你亲弟弟,你推他时用了七分力。"柳嫣的瞳孔骤缩,"生死簿记着,你生前欠了网贷,受益人填的就是你弟弟。"
"你......你胡说!"
"我胡说?"乔悦逼近两步,判官笔在指尖转了个花,"你出事前三天,给放贷的发过消息:'再逼我,就给你们看场好戏'。"她猛地扣住柳嫣手腕,"说,谁给你们下的符文?"
柳嫣疼得首抽气,符文突然泛起红光,竟烫得乔悦松手。
她尖叫着后退:"你别过来!
我们只是听主人的话......主人说要让地府的规矩变成笑话!"
"笑话?"
阴恻恻的女声自头顶飘落。
乔悦抬头,只见楚昭宁踩着黑雾站在断墙上,月白广袖垂落如瀑,发间金步摇闪着冷光:"乔判官倒是敏锐,这么快就摸到我的局。"
她抬手一挥,十数道暗紫符文从地底窜出,将乔悦团团围住。
被符文缠绕的亡魂眼睛瞬间变成血红色,张牙舞爪扑上来——这次他们的指甲泛着黑芒,竟能划破乔悦的鬼差服,在她手臂上留下渗血的抓痕。
"判官笔?"楚昭宁轻笑,"你以为我为什么选这儿?
这是用千年怨气筑的'无判之域',你的破笔,早被我用契约锁的碎片镇住了。"
乔悦咬着牙避开一记抓挠,后背抵上冰凉的石壁。
她摸向腰间的冥玉,却见一道赤红色火焰从头顶劈下,将扑过来的亡魂烧成灰烬。
宗政绝踩着冥火而来,玄色龙纹大氅猎猎作响,红瞳里翻涌着能焚尽万物的怒火:"谁准你动她?"
楚昭宁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她盯着宗政绝指尖跃动的冥火——那火能烧尽世间一切业障,连契约锁碎片都滋滋冒黑烟。"看来我低估了冥帝的情深。"她后退两步,黑雾瞬间将她包裹,"但审判之日,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守护的'正义',不过是块腐烂的遮羞布。"
话音未落,黑雾骤然消散。
乔悦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手臂上的抓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是宗政绝刚才悄悄渡了冥气过来。
"不是说会小心?"冥帝的声音低哑,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紧绷。
他伸手将她护在身后,指尖还凝着未散的冥火,"以后再擅自涉险......"
"再涉险你就怎样?"乔悦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抬头冲他笑,"罚我抄生死簿?
我可听说你当年当判官时,抄错一个字就被罚跪奈何桥。"
宗政绝的耳尖微微发红,却没抽回手。
他望着逐渐消散的黑雾,红瞳里的暗潮翻涌更甚:"先回冥殿。"他捏了捏她的手,"有些事......该查查千年契的底了。"
两人转身走向忘川支流,身后的法外之地在阴雾中渐渐模糊。
乔悦摸着手臂上淡去的抓痕,听见宗政绝低声道:"那符文......与当年封印魔尊的锁魂链,纹路一样。"
她脚步一顿,忽然想起柳嫣慌乱中说的"主人",想起楚昭宁身后若隐若现的黑雾——这场局,怕不是只针对她一个判官。
而此刻的冥殿里,摊开的生死簿上,"局成,劫至"西个血字,正缓缓渗出血珠,滴在"乔悦"二字旁边,晕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