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支流的阴雾裹着腐叶味钻进领口时,乔悦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宗政绝的掌心还覆在她手背上,冥火的温度透过指尖渗进血脉,将方才被黑雾灼伤的刺痛压成了钝钝的麻。
“先处理伤口。”他的声音比寻常低了三分,红瞳里的暗潮退了些,却仍像浸在血池里的宝石。
乔悦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那道淡青色抓痕——方才在法外之地被戾魂撕咬时,她光顾着用判官笔挑开那些鬼爪,倒没觉出疼。
“小伤。”她抽回手,转身往冥殿方向走,发尾扫过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比起这个,你说的锁魂链纹路......”
宗政绝跟上她的脚步,玄色衣摆掠过忘川水,溅起的阴水瞬间凝成冰晶:“三百年前封印魔尊时,我亲手在锁魂链上刻过七十二道镇魔纹。方才那黑雾里的符文,与第七道‘蚀骨’纹的走笔分毫不差。”
乔悦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柳嫣被撕碎前喊的“主人”,想起楚昭宁站在黑雾里时,身后那团阴影的轮廓——原来从她被选为代理判官那天起,这局就不是冲她一个人来的。
回到冥殿时,苏晚正抱着一摞泛黄的卷宗候在偏殿门口。
见两人进来,她连忙上前,指尖还沾着朱砂:“乔判官,方才鬼差送来法外之地近三月的亡魂登记。我比对了生死簿......”她翻开最上面的卷宗,指腹点在“罪刑”一栏,“这些本该入畜生道的恶魂,刑期全被抹了。”
乔悦接过卷宗,扫过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全是被篡改过的痕迹。
她的判官笔突然在袖中发烫,笔尖凝成一缕幽光,在“刑期”二字上划出一道金痕。
那些被抹掉的字竟缓缓显形:“虐杀幼童,入拔舌地狱百年”“贪赃枉法,堕血池地狱三百年”......
“符文印记。”宗政绝的指节抵在案几上,指腹着卷宗边缘,“他们身上的符文能篡改生死簿记录。”
乔悦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殿内悬浮的生死簿。
那本泛着幽光的古籍此刻正安静躺着,可她分明记得撤离前,上面那西个渗血的字。
“我需要验证符文的源头。”她抓起判官笔就要往外走,却被宗政绝拽住手腕。
他的掌心带着冥火特有的灼烫,在她腕骨上烙下一道温度:“乔悦,这局布了至少百年。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
“那我等?”她反手扣住他的手指,指尖蹭过他掌心的茧,“等他们把更多恶魂放出来祸乱阳间?等楚昭宁的刀架到我脖子上?”
宗政绝的喉结动了动,最终松开手:“用因果追溯。”他从袖中取出半块玄玉,“捏碎它,我能定位你的位置。”
乔悦捏着玄玉转身时,听见他低低说了句“小心”。
她没回头,只是把玄玉攥进手心,指节发白。
因果追溯的蓝光裹住她时,她正站在法外之地边缘的乱葬岗。
这里的亡魂比寻常地府多了三分戾气,见着她便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乔悦挥了挥判官笔,笔尖金芒扫过,那些亡魂立刻发出尖叫退开——到底是做过法官的,她连吓唬鬼都带着审犯人时的凌厉。
她选中一个正在啃食自己断指的男鬼。
那鬼生前该是个屠夫,脖颈上还挂着半枚带血的铜钱。
乔悦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男鬼额间:“因果现。”
蓝光骤然暴涨。
可下一秒,她的太阳穴突突作痛——男鬼的记忆里本该浮现的生前画面,全被一团黑雾笼罩。
黑雾上的纹路,正是方才在宗政绝口中听过的“蚀骨”纹。
“操。”乔悦抹了把嘴角的血,暗骂一声。
她早该想到,能篡改生死簿的符文,自然能屏蔽因果追溯。
就在她蹲在乱葬岗石头上揉太阳穴时,袖中的传讯玉突然发烫。
是苏晚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切:“乔判官!鬼差回报,法外之地核心区域出现一座石祭坛,刻满符文!可能......可能和印记有关!”
乔悦猛地站起来,石头在她脚下裂成两半。
她摸了摸腰间的判官笔,冷笑一声:“来得正好。”
核心区域比外围阴寒十倍。
乔悦裹紧玄色判官袍,顺着鬼差指引的方向往前,越走越觉不对——这里的亡魂竟全跪在地上,额头抵着腐土,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哭嚎。
他们的后颈都浮着淡青色符文,像被线牵着的木偶。
祭坛出现在视线里时,乔悦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座七层高的青石台,每层都刻满她在生死簿上见过的“蚀骨”纹,最顶层中央嵌着块黑玉,正缓缓吸收着周围亡魂的怨念。
“和锁魂链的纹路......”她踮脚摸向最近的一道符文,指尖刚触到石面,整座祭坛突然泛起红光。
幻境来得毫无征兆。
乔悦眼前的祭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百年前的锁魂台。
她看见年轻的宗政绝站在台上,周身缠着泛着金光的锁魂链,链上的“蚀骨”纹亮得刺眼。
而在他对面,是个被锁魂链穿透琵琶骨的红衣女子——那是魔尊。
“你锁得住我的魂,锁不住我的念。”魔尊的笑声像淬了毒的针,“三百年后,我女儿会用审判者的血,替我撕开这破链子!”
画面一转,乔悦又看见无数亡魂跪在祭坛前。
他们后颈的符文亮得灼眼,怨念化成黑雾,被黑玉吸进一个模糊的身影里。
那身影穿着和楚昭宁一样的红衣,却比她高了半头,面容被黑雾遮住,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和宗政绝的红瞳不同,这双眼里只有毁灭的疯狂。
“原来如此......”乔悦喃喃自语。
楚昭宁根本不是主谋,她只是个引子。
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借她的手收集怨念,用来解封魔尊。
“醒了?”
阴恻恻的女声在耳边炸响。
乔悦猛地回头,正撞进楚昭宁的冷笑里。
她的红衣上沾着血,手里攥着把骨刀,刀身还滴着墨绿色的血——是冥兽的血,能克制判官的魂力。
“你比我想象的聪明。”楚昭宁甩了甩骨刀,刀尖指向乔悦的心脏,“但聪明的人,通常死得更早。”
祭坛的红光骤然暴涨。
乔悦感觉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的魂魄,低头一看,自己后颈不知何时也浮起了符文——和那些亡魂的一模一样。
“这是献祭阵。”楚昭宁的指尖划过祭坛上的黑玉,“你的灵魂,会是最后一味药引。等魔尊大人醒来......”她的眼尾勾起,“他会亲手撕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冥帝。”
乔悦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魂魄正在被祭坛抽取,可生死簿的预知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她看见自己被黑玉吸成干尸,看见宗政绝红瞳里的绝望,看见阳间被戾魂笼罩的惨状。
“去你妈的。”她咬着牙抽出判官笔,笔尖金芒大盛。
“因果追溯,开!”
蓝光裹住她的瞬间,她看清了祭坛符文的破绽——第七层的“蚀骨”纹,比其他层少了一道转折。
那是宗政绝当年刻锁魂链时故意留下的漏洞,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反制。
“判官笔,裁!”
金芒闪过,第七层的符文被生生撕开一道裂痕。
祭坛发出刺耳的轰鸣,黑玉上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楚昭宁尖叫着扑过来,骨刀擦着乔悦的肩膀划过,在她锁骨处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疯了?!”楚昭宁的指甲掐进乔悦的手腕,“破坏祭坛会被能量反噬的!”
“我疯没疯,你说了不算。”乔悦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判官笔狠狠扎进祭坛裂痕。
金芒与红光在石缝里炸开,乔悦感觉有团火在魂魄里烧,疼得她几乎要昏过去。
“乔悦!”
熟悉的声音穿透血雾。
宗政绝的身影破雾而来,玄色衣摆被冥火映得泛红。
他的掌心凝着一团赤焰,瞬间烧断了楚昭宁缠在乔悦身上的黑雾。
“走!”他拽起乔悦的手,冥火在两人脚下凝成火焰莲台。
乔悦最后看了眼祭坛,黑玉上的裂纹里正渗出黑血,而在祭坛中央,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血字:“审判之日,终将来临。”
回到冥殿时,乔悦的意识己经有些模糊。
她能感觉到宗政绝抱着她冲进偏殿,能听见苏晚惊慌的叫声,能看见生死簿上的血字还在渗血。
可她的注意力全在袖中发烫的判官笔上——那支笔的光芒比以往更盛,笔尖流转的金芒里,隐约能看见半道“蚀骨”纹的轮廓。
“那行字......”她抓着宗政绝的衣袖,声音沙哑,“祭坛上的字......”
宗政绝的手指抚过她额角的冷汗,红瞳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先休息。”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等你醒了,我们查个彻底。”
乔悦闭眼前,听见生死簿发出“咔”的一声。
她知道,有些秘密,或许该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