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悦推开判官殿的门时,苏晚正抱着一摞刻着符文的竹简站在烛火前。
暖黄的光映得她眼尾泛红,见人进来便快步迎上,指尖按在最上面那卷竹简上:“乔判,顾炎的审讯录音我重新整理过了。最后一段……他提到了‘血月祭坛’。”
竹简表面浮起幽蓝的光,乔悦伸手按住,往生咒的低吟瞬间在耳畔炸开。
“江记者说得对,你们的审判日快到了。”顾炎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比那日在审讯室更显冷冽,“那些被你们压在忘川底的孤魂,此刻正用指甲抠着黄泉路的石子——他们要的不是往生,是替自己讨回被碾碎的命。”
乔悦的指节捏得发白。
她记得今早去忘川巡查时,河底的确多了几簇青灰色的鬼火,本以为是新收的亡魂不安分,如今想来……
“苏晚,把这卷录音送到九殿。”她突然开口,“让所有城隍、鬼差都听听,顾炎的‘审判日’到底是什么货色。”
苏晚愣住:“可冥帝说过,涉及魔尊余党的消息要——”
“我是代理判官。”乔悦抽走竹简,指尖在符纹上一划,青色流光瞬间穿透殿顶,“冥界的秩序不是靠捂耳朵维持的。那些被顾炎害死的人能在生死簿上留名,他顾炎的罪,也该让全冥界看看。”
这一晚,判官殿的镇魂灯亮得比往常更灼。
九殿的殿门彻底打开,青面鬼差举着引魂灯奔过黄泉路,连向来闭殿修行的转轮王都派了座下童子来取录音。
当顾炎的声音在冥府广场回荡时,跪在三生石前的新魂们突然骚动起来,几个浑身是血的冤魂挣脱鬼差的锁链,对着虚空嘶吼:“是他!是他推我下天台的!”
乔悦站在判官殿的飞檐上,看着广场上翻涌的鬼气。
风卷着顾炎的威胁声灌进她耳朵:“你们的地府秩序即将崩塌,何必负隅顽抗?”她摸向腰间的判官笔,笔杆烫得惊人,像是要替她烧穿这团阴云。
“乔判。”
低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乔悦转身,正撞进宗政绝漆黑如墨的眸里。
他穿着玄色龙纹冥袍,手中握着个青瓷小瓶,瓶身流转着星辰般的光:“这是用忘川冰魄和涅槃花炼的药剂。”他将瓶子塞进乔悦掌心,指腹擦过她因捏竹简而泛红的虎口,“能暂时屏蔽灵魂波动,不到万不得己……”
“我知道。”乔悦别开脸,却没松开手。
药剂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脉,像极了宗政绝每次替她挡下反噬时,落在她后背的那道温凉冥火。
她清了清嗓子:“我要去血月祭坛。顾炎的藏身处应该在那附近。”
宗政绝的眉峰微挑:“你一个人?”
“总得有人去掀他的底牌。”乔悦跳上檐角,月光在她发间碎成银片,“再说了——”她转身冲他笑,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把淬了蜜的刀,“冥帝大人要是总护着代理判官,传出去不怕九殿说您徇私?”
宗政绝望着她跃入夜色的身影,唇角极轻地勾了勾。
他抬手召来一只玄鸟,低声道:“跟紧了,别让她发现。”
血月祭坛在阳间的坐标是乔悦用生死簿推出来的。
当她踩着晨雾落在荒山野岭时,入目是半座埋在荆棘里的石坛,断柱上刻满己经风化的往生咒,却被新的血红色符文覆盖——那些符文乔悦认得,是魔尊一脉的“夺魂引”。
她捏着判官笔走进祭坛,笔尖刚触到地面,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幻境来得毫无征兆。
乔悦再睁眼时,脚下是沸腾的血池,无数亡魂泡在血里,他们的脸都是顾炎案件里的受害者:被推下天台的女学生、被灭口的目击证人、连名字都没留下的流浪汉……他们仰起头,眼眶里淌着血泪:“判官大人,救救我们……”
“他们的怨念够吗?”
顾炎的声音从血池中央传来。
乔悦抬头,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祭坛最高处,无数条血色光链从他脚下延伸,扎进亡魂的眉心——那些光链正将怨念抽离,汇入他体内。
“就快了。”顾炎的声音里带着病态的兴奋,“等这最后一批怨念灌进来,就算是冥帝的冥火,也烧不穿我的魂体!”
乔悦猛地反应过来。
她之前查案时总觉得顾炎的罪不够重,原来他根本不是主谋,而是个容器——有人要借他的手收集怨念,重塑肉身!
“醒过来!”她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味刺激得幻境出现裂痕。
顾炎显然没料到她能挣脱,身影骤然清晰:“既然你执意追查,那就陪我完成最后一步吧!”他抬手拍向祭坛中心的符文,血池突然翻涌,无数光链缠上乔悦的手腕。
“判官笔,现!”乔悦大喝一声,笔杆在掌心爆发出刺目金光。
她挥笔斩断光链,同时调动因果追溯的能力——这是宗政绝教她的,逆转瞬间因果。
祭坛的符文在金光中碎裂,顾炎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你知道你毁了什么吗?”
“闭嘴!”乔悦的笔尖抵住他心口, 最后一道符文被劈碎的瞬间,祭坛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乔悦被冲击力掀飞,撞在断柱上。
她咳着血抬起头,看见顾炎的身影正在消散——但不是被消灭,而是化作黑雾钻进了地底。
“审判之日,终将来临。”
沙哑的低语从祭坛中心升起。
乔悦撑着判官笔爬过去,见青石板上浮现出一行血字,字迹与顾炎的截然不同,更苍劲,更古老。
她的指尖刚要触碰,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温度。
“乔悦。”
宗政绝的声音裹着冥火的暖意,落在她发顶。
他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掌心的冥火轻轻扫过她额角的血痕:“不是说要独自行动?”
乔悦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发紧。
她望着宗政绝眼底翻涌的关切,突然觉得那些关于“审判日”的未知恐惧,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下次……”她吸了吸鼻子,把青瓷小瓶塞回他手里,“换你听我的。”
宗政绝低笑一声,将她打横抱起。
冥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远处渐亮的天光,轻声道:“好。”
祭坛上的血字在晨光中缓缓淡去,却在乔悦的记忆里烙下更深的痕迹。
她靠在宗政绝怀里,望着他下颌线被镀上金边,突然想起江瑶临走前的话——
“希望你能活到审判之日。”
现在她知道了。
不管那一日有多凶险,至少,她不会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