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台的青石板被阴风吹得泛着冷光,宗政绝抱着乔悦冲进云歌医馆时,门框上挂着的青铜风铃撞出一串急促的响。
白衫医者刚放下药箱,玄色衣袍带起的风便掀翻了案上半盏未凉的药汁。
"她怎样了?"宗政绝将人轻轻放在铺着狐裘的榻上,指节因用力泛白,却连乔悦额角的碎发都不敢碰乱半根。
云歌的指尖刚触到乔悦心口那道焦黑伤痕,便猛地缩回手。
她袖中滑出几枚银针,在半空凝成星芒状,绕着乔悦周身缓缓旋转,最后"叮"地扎进她腕间大穴。
"冥帝请看。"云歌咬破指尖,在琉璃盏中画出往生咒,将乔悦渗出的金血引了一滴进去。
暗红血珠刚触到盏底,便像被火燎的蛛丝般蜷缩,腾起一缕黑雾。"这黑光里裹着亡魂之主的诅咒,在蚕食她的判官灵力。"她抬眼时,眼底浮起一层霜,"若七日之内解不了,她会变成普通亡魂——甚至更糟。"
宗政绝的指节重重叩在檀木案上,裂纹顺着木纹爬了半尺。"需要什么?"
"无药可医。"云歌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这诅咒是用千万恶魂的怨气淬的,除非..."
"除非用因果之力。"宗政绝突然截断她的话,转身时玄纹袖口扫落了案上的药瓶。
他望着窗外翻涌的阴云,喉结动了动,"幽冥典藏里有本《九泉劫录》,记过这种咒法。
因果追溯...能逆转被诅咒侵蚀的灵脉。"
"但那法术需要施术者以自身灵力为引,深入被术者的记忆世界!"云歌猛地站起身,白衫下摆扫过乔悦的手背,"您的灵力本就与地府命脉相连,若强行施展——"
"我知道。"宗政绝打断她,指尖掐出的血珠滴在乔悦手背,"墨尘,守好门。"
墨尘的银枪"当啷"砸在地上。
他单膝跪地,铁鳞甲磕得青石板首响:"冥帝若有闪失,地府九殿谁来镇?
乔判官醒了,也不愿见您——"
"退下。"宗政绝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却在触到乔悦苍白的脸时软下来,"她等不了。"
幽冥典藏的青铜门在身后合拢时,宗政绝己解了外袍。
他盘腿坐在乔悦身侧,掌心按上她心口,紫黑色的冥火从指尖涌出,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张光网。
乔悦的金血顺着光网流淌,在半空凝成一条细小的金色锁链。
"疼吗?"他低头轻吻她眉心,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别怕,我在。"
灵力翻涌的刹那,宗政绝眼前的世界突然碎裂。
他站在一间逼仄的老房子里,墙皮剥落处能看见暗红的砖。
穿蓝布衫的女人跪在地上,攥着一沓皱巴巴的状纸,哭腔里带着血丝:"青天大老爷,我男人没偷东西!
是王二那挨千刀的——"
"出去!"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拍响惊堂木,"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押下去!"
门被踹开的瞬间,宗政绝看清了跪在地上的小女孩。
她不过七八岁,扎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
她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妈妈,爸爸说他没偷...妈妈,他们为什么不信?"
记忆里的乔悦突然抬起头。
宗政绝呼吸一滞——那是双和现在一模一样的眼睛,只是更亮,亮得像要烧穿这暗无天日的公堂。
"我要当法官。"小女孩的声音混着抽噎,却清得像山涧的泉,"我要让坏人受罚,让好人...让好人不用跪着说话。"
画面突然跳转。
穿法袍的乔悦站在法庭中央,手里的法槌重重落下:"被告李建国,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她转身时,旁听席上的老人冲她跪下,白发扫过地面:"乔法官,我儿子终于能瞑目了..."
"悦悦,别太拼。"年轻的同事递来保温杯,"上回那起案子,被告家属堵你下班,多危险?"
乔悦扯了扯法袍领口,眉梢挑得老高:"我要是怕,当年在公堂门口跪三天三夜求案卷的时候,就该认怂。"她端起杯子抿了口,眼底却软得像化了的糖,"总得有人把颠倒的因果,再扳回来。"
宗政绝的指尖触到记忆里的乔悦。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泪流满面。
那些他曾以为的"毒舌"与"倔强",原来都裹着最滚烫的赤子之心。
他望着记忆里那个攥着状纸的小女孩,又望着现在榻上昏迷的乔悦,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我会护着你的因果。"他对着虚空轻声说,"永远。"
乔悦的意识里泛起涟漪。
她原本被困在无边的黑暗里,此刻却有一束暖光裹着藕香涌进来。
那光像只温柔的手,替她擦掉记忆里的泪,抚平每道因不甘而裂开的伤口。
她想抓住那光,指尖却触到一片温热的掌心。
"乔悦。"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他惯有的低哑,却比任何时候都柔软,"该醒了。"
云歌的银针"叮"地落在铜盘里时,乔悦的睫毛颤了颤。
她望着上方悬着的青铜灯树,又转头看向守在榻边的宗政绝。
他的嘴角沾着血,眼底青黑一片,却仍扯出个极淡的笑:"醒了?"
"你..."乔悦想坐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
她这才发现,自己心口的伤痕己淡得只剩道白印,"用了因果追溯?"
宗政绝没回答,只替她掖了掖被角。
这时门被"砰"地撞开,苏晚举着半卷黄符冲进来,发梢还沾着人间的雨:"冥帝!
萧岚和楚昭宁在忘川河底设了祭坛,他们要趁乔判官昏迷..."
"让他们设。"宗政绝的拇指着乔悦手背,声音冷得像淬过冥河的刀,"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算出——"他低头看向乔悦,眼底漫开星火,"我们的因果。"
乔悦想说话,却突然发现自己的灵力像被抽干的井。
她急得要掀被子,却被宗政绝扣住手腕按回榻上。
他的掌心还留着施法后的余温,烫得她心头一跳。
"别急。"他说,指腹蹭过她发顶,"你睡了三天,我让人备了糖藕。"
乔悦瞪他:"谁要吃——"
"但有个条件。"宗政绝突然凑近,呼吸扫过她耳尖,"接下来的戏,得按我的本子唱。"
他眼底的暗涌让乔悦顿住。
她望着他,突然笑了:"你从来就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主。"
窗外阴云翻涌,忘川河的呜咽声飘进医馆。
宗政绝替她理了理额发,声音轻得像说给风听:"等你好全了...我们给他们,唱一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