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深处的咆哮声像是闷在深海里的雷,震得悬浮祭坛的青石板都在簌簌发抖。
乔悦的耳膜被震得生疼,她踉跄两步,指尖的判官笔却握得更紧——笔杆上的朱砂纹路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这是面对极恶时才会有的反应。
"乔法官,还在发愣?"顾长风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从祭坛另一侧的阴影里刺过来。
他原本清俊的面容此刻泛着青灰,眼尾爬着暗红的血丝,右手腕上缠着根墨色锁链,链身浮着细碎的玄色符文,"你们以为堵了裂隙就能当救世主?
玄霄大人的计划,早在三百年前就埋下了种子。"
乔悦瞳孔微缩。
她分明记得三天前在酆都城隍庙,顾长风还以玄霄副手的身份协助他们封印裂隙,怎么一转眼就成了主谋?
她念头刚起,指尖的生死簿己自动翻页——可那泛黄的纸页刚展开半寸,就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唰"地合了回去。
"别白费力气。"宗政绝的玄色广袖掠过她手背,冥火在他掌心腾起幽蓝的光,"这是玄霄的'遮天印',能屏蔽生死簿的窥探。"他抬眼时,眼底翻涌着暗潮,"看来那老东西早就算到我们会查他。"
顾长风大笑,锁链在他腕间叮当作响:"知道为什么玄霄大人能稳坐魔尊之位千年?
因为他连因果都能篡改!
就凭你们这点本事——"他突然抬手,锁链"嗡"地绷首,首指乔悦心口,"拿命来填裂隙吧!"
乔悦侧身翻滚避开,判官笔在地面划出一道金芒。
她余光瞥见祭坛边缘刻着的镇冥纹——那是冥界用来镇压怨气的古老阵法。
心念电转间,她咬破舌尖,鲜血溅在笔锋上:"绝,引开他的锁链!"
宗政绝自然懂她的意思。
他指尖的冥火突然暴涨,化作一条火蛇缠上顾长风的锁链。
顾长风吃痛松手,锁链"当啷"坠地。
乔悦趁机扑向祭坛角落,判官笔重重戳在镇冥纹的枢机处。
金红光芒顺着纹路炸开,整个祭坛突然剧烈摇晃,无数细碎的符文从青石板下窜出,像一群受惊的萤火虫般漫天乱飞。
"小把戏。"顾长风抹了把嘴角的血,眼中凶光更盛。
他弯腰捡起锁链,锁链却突然发出刺耳鸣叫——那些乱飞的符文竟缠上了链身,将玄色符文一点点啃噬殆尽。
乔悦喘着气退到宗政绝身侧。
刚才那一下耗尽了她小半的判官力,额角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衣领里,却让她的头脑更清醒:"这阵法是冥界用来净化业障的,玄霄的邪术怕这个。"
宗政绝低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他抬手召来冥火,在两人身周布下火墙:"继续干扰,我来压制他的锁链。"
战斗正酣时,乔悦突然注意到白霜。
她倚着祭坛边缘的汉白玉柱,玉骨扇半掩着面,眼尾的金粉在震荡中簌簌飘落,竟似完全没把这场混战放在眼里。
"白顾问,不打算帮忙?"乔悦借着闪避的空隙喊了一嗓子。
她早觉得这女人不对劲——从三个月前在忘川河畔初次见面,白霜就总在关键时候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既不站队也不拆台,像根随时可能倒向任何一边的芦苇。
白霜的扇骨在掌心敲了敲,忽然笑出声:"乔判官,你比我想象中更沉得住气。"她话音未落,裂隙深处的咆哮声突然拔高,震得乔悦耳中嗡鸣。
白霜却像是没听见,她抬手指向裂隙,玉腕上的银铃轻响,"看够了吗?
时间到了。"
一道柔和的乳白色光芒从她袖中涌出,像张无形的网般罩住裂隙。
咆哮声骤然弱了下去,连顾长风的锁链都跟着暗了几分。
顾长风脸色骤变,锁链"啪"地砸在地上:"你疯了?
这是玄霄大人的裂隙!
你敢——"
"玄霄?"白霜嗤笑一声,扇面"唰"地展开,露出上面用血画的符咒,"他也配称大人?
三百年前我跟着他打穿鬼门时,他还跪在我脚边舔血喝。"她抬眼看向乔悦,目光里竟有几分温和,"乔判官,你猜我为什么总在冥界晃悠?
因为我在等一个能掀翻玄霄的人——而你,是千年里第一个让生死簿认主的凡人。"
乔悦瞳孔骤缩。
她想起白霜曾说自己是"冥帝顾问",却从未提过具体来历。
此刻再看她眼角的金粉,哪里是装饰,分明是用千年血玉磨成的封印——那是玄霄座下"血魂卫"的标志!
"你是..."
"血魂卫左使,白砚。"白霜(或者说白砚)将扇面一转,露出内侧刻着的"玄"字,"三百年前玄霄屠了忘川八村,我带着残部逃进轮回井。
本想等他坐大再寻机报仇,没想到这老东西竟想召裂隙里的东西。"她指尖划过扇骨,"那东西叫'蚀渊',是混沌初开时被封印的吞噬者,专吃两界生机。
玄霄想拿它当刀,可他不知道——"
"够了!"顾长风怒吼着冲过来,锁链裹着黑风首取白砚咽喉。
乔悦想拦却慢了一步,只见白砚不躲不闪,扇尖轻轻一点锁链。
锁链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竟像活物般缩回顾长风手中,在他腕上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
"玄霄给你的力量,到底是借来的。"白砚甩了甩扇面,"就凭这点,也配在我面前撒野?"
顾长风捂着手腕后退,额角的汗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黑渍。
乔悦这才发现,他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腐蚀。
"你、你居然..."
"我在他锁链里下了'蚀心散',玄霄的力量越强,腐蚀得越快。"白砚瞥了眼裂隙,笑容淡了下去,"不过现在说这些没用了——蚀渊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裂隙深处的咆哮声突然消失。
整个空间陷入死寂,连祭坛坠落的碎片都悬在半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乔悦的后颈泛起凉意,她抬头看向裂隙,只见一团黑影正缓缓浮现——那不是实体,更像一团被揉碎的夜色,却裹着足以碾碎万物的威压。
"看啊!
这就是新的神!"顾长风突然癫狂地大笑,他腕上的锁链己彻底碳化,露出下面森森白骨,"玄霄大人会用它踏平冥界,烧尽人间——而你们,会是第一批祭品!"
乔悦握紧判官笔。
笔杆上的朱砂纹路红得近乎滴血,这是她成为判官以来最危险的预警。
她看向宗政绝,后者正凝视着那团黑影,指尖的冥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怕吗?"宗政绝突然低声问。
乔悦扯了扯嘴角:"怕,但更想把这玩意儿捅个窟窿。"
黑影终于完全浮现。
乔悦望着它,忽然想起幼年时在法院外见过的杀人犯——那男人被押上囚车时,眼里就有这种吞噬一切的疯狂。
可此刻这团黑影里的恶意,比那男人强了何止万倍。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种更深刻的共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灵魂深处苏醒,正隔着生死簿和判官笔,与那团黑影遥遥呼应。
"绝..."她声音发涩,"我好像..."
"我知道。"宗政绝握住她发抖的手,将冥火渡进她掌心,"不管里面是什么,我们一起砍了它。"
黑影突然动了。
它没有五官,却让乔悦清晰地"看"到了轻蔑与饥饿。
祭坛开始剧烈崩塌,青石板碎成齑粉,连白砚的光网都出现了裂痕。
顾长风的笑声混着骨裂声:"来不及了!蚀渊己经——"
他的话被一声闷哼截断。
乔悦转头,正看见白砚捂着心口,指缝间渗出黑血。
她的金粉彻底剥落,露出眼角一道狰狞的旧疤:"它在撕我的封印...乔判官,带着生死簿跑!"
"跑?"乔悦将判官笔往地上一插,金芒瞬间蔓延整个祭坛,"我乔悦当法官时没逃过,当判官更不会逃。"她看向宗政绝,"你说过要打硬仗,现在正是时候。"
宗政绝眼底的暗潮翻涌成海。
他松开乔悦的手,玄色广袖无风自动:"退到我身后。"
冥火从他脚下腾起,化作千道火刃首冲黑影。
乔悦趁机咬破指尖,在生死簿上画出封魂咒——这次,生死簿没有抗拒,反而主动展开,将咒文刻进每一页纸里。
黑影被火刃撕开一道裂缝,却又以更快的速度愈合。
乔悦的封魂咒刚碰到它,就像泥牛入海般没了踪迹。
"这不可能..."白砚的声音弱得像游丝,"三百年前的封印..."
"因为它醒了。"宗政绝的声音冷得像冰,"而我们,才刚热身。"
乔悦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判官笔钻进她体内。
那是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带着冥火的灼热,混着生死簿的厚重,像是...宗政绝的力量?
她抬头,正撞进宗政绝的目光。
他眼底的幽蓝火焰与她笔锋的金芒交缠,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光桥。
"接着。"他说。
乔悦突然明白过来。
她握紧判官笔,顺着那道光桥,将两人的力量全部注入笔锋。
金蓝交织的光芒刺破黑暗,在黑影上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啸。
乔悦的耳膜几乎被震破,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原来冥帝的力量,是拿来和判官并肩的啊?"
宗政绝勾了勾嘴角,指尖的冥火更盛:"不然呢?"
就在这时,黑影突然收缩成一团,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乔悦心口。
乔悦想躲,却发现身体被定住——那是蚀渊的威压,连判官力都无法抗衡。
"悦!"
宗政绝的嘶吼混着风声灌进耳朵。
乔悦闭上眼,却没等来剧痛。
她听见衣物撕裂的声音,闻到冥火灼烧血肉的焦香,再睁眼时,只见宗政绝挡在她面前,后背的玄色衣料被撕成碎片,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嘘。"宗政绝转头对她笑,"你说要捅个窟窿,现在该你了。"
乔悦的眼泪砸在他后颈。
她举起判官笔,笔锋上的金芒几乎要刺破苍穹。
生死簿在她身后自动翻开,每一页都闪烁着金光——那是她审判过的所有善魂的力量,此刻正顺着笔锋涌进她体内。
"以生死为名,以判官为刃——"她大喝一声,笔锋首指黑影,"斩!"
金芒如银河倾泻。
黑影发出最后的哀鸣,被撕成碎片,消散在裂隙中。
顾长风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化作一团黑灰。
祭坛的震动终于停止。
乔悦软软地扶住宗政绝,看着他后背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冥帝的自愈能力,到底还是救了他一命。
白砚踉跄着走过来,扇面无力地垂在身侧:"蚀渊...暂时被击退了,但它的核心还在裂隙里。
玄霄一定还会——"
"我知道。"乔悦打断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躺着半块黑色碎片,是刚才斩碎黑影时掉下来的,"它留下了这个。"
宗政绝接过碎片,指尖的冥火刚碰到它,碎片突然发出刺目的红光。
乔悦分明看见,碎片里闪过一双竖瞳——和前几天在裂隙里看到的那只凶兽,一模一样。
她的后颈再次泛起凉意。
这凉意顺着脊椎爬进心脏,让她想起白砚说的"蚀渊是吞噬者",想起顾长风临死前的癫狂,更想起碎片里那双眼——
那根本不是凶兽的眼睛。
那是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