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里的阴寒还裹在乔悦的衣袂间,她靠在判官殿的廊柱上,望着远处飘着青雾的望乡台。
昨夜与蚀渊残魂的激斗耗尽了她的灵力,连指尖的判官笔都泛着淡淡的疲色——可更累的是心。
顾长风死时那扭曲的笑,碎片里那道竖瞳般的红光,像根细针戳在她后颈,总在她闭眼时刺得人睡不着。
"您说冥帝?"路过的鬼差压低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我前日给九殿送文书,看见陛下书房案头摆着本绣着金丝的本子,翻开来全是糖霜配比、蜜饯火候,末页还写着'方糖'两个小字呢!"
乔悦的睫毛颤了颤。
她记得宗政绝总穿玄色广袖,袖扣是淬了冥火的黑曜石,连批奏折都带着三分冷肃。
这样的人会和"甜点秘方"沾边?
是夜,她摸黑溜进冥帝宫。
宗政绝的书房向来清冷,檀木香炉里飘着沉水香,月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书案上——那本绣金手册正躺在《幽冥律》与《轮回谱》之间,封皮泛着旧旧的蜜色,显然被翻了许多次。
她刚翻开第一页,门轴就发出"吱呀"一声。
"乔判官这是在查案?"
宗政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没睡醒的低哑。
乔悦手一抖,手册"啪"地合上,转身时撞进他怀里。
冥帝身上带着惯有的冷香,此刻却混着点若有若无的甜,像是麦芽糖在火上烤化了的味道。
"鬼差说你藏着甜点秘方。"她梗着脖子,耳尖却有点发烫,"我替冥界百姓监督储君的业余爱好。"
宗政绝垂眸看她,月光落在他眉骨上,将冷硬的轮廓软成一片。
他伸手抽走她怀里的手册,指尖在"方糖"二字上轻轻一叩:"方糖是我在地府初立那会儿结识的匠人,当年他的糖人能哄住最凶的怨魂。
你若真感兴趣......"他忽然倾身,呼吸扫过她耳畔,"不妨亲自试试。"
第二日晌午,乔悦跟着宗政绝穿过忘川河畔的竹帘巷。
青石板路被鬼火映得泛蓝,巷尾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书"糖筑"二字。
门帘一掀,暖香裹着甜意涌出来,穿靛青短打的胖男人正踮脚够梁上挂的糖画,转头时眼睛弯成月牙:"陛下可算舍得带人来了!
这位就是乔判官吧?"他擦了擦手,递来块水晶般的糖,"尝尝'幽兰蜜',用鬼兰蕊和三途河露水熬的,当年您说这糖甜得像......"
"方糖。"宗政绝轻咳一声。
乔悦含住糖块,清甜在舌尖炸开,像是把月光揉碎了拌进蜜里。
她眼睛一亮:"比我在人间吃过的所有甜品都好。
不如我们研发新口味?
就当......放松。"
方糖拍着肚皮笑:"正合我意!"他转身从木柜里掏材料,蜜渍鬼莲、赤焰蜂浆、往生草汁在案上排开。
乔悦伸手去接方糖递来的琉璃瓶,指尖刚碰到瓶身,眼前突然闪过画面——方糖跪在焦土上,怀里抱着个烧得只剩半块的糖人模子,抬头时眼里是近乎偏执的坚定:"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护着您的规矩。"
她猛地回神,方糖正疑惑地看她:"乔判官可是嫌材料不够?"
"不。"乔悦压下心跳,"这些足够了。"她忽然明白,为何宗政绝总说方糖是"活了千年的老小孩"——表面越嬉皮笑脸,心里的执念便越深。
这样的人,值得托付后背。
可当她沉浸在糖锅的咕嘟声里时,流言像毒菌般在冥界蔓延。
顾长风的残党买通鬼市的说书人,茶棚里总飘着酸溜溜的话:"凡人凭什么骑在咱们头上?
指不定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
乔悦是在城隍庙外听见的。
李青那个总爱板着脸的文书正捏着茶盏,唾沫星子喷到路人脸上:"我昨日亲眼见她从冥帝宫出来,衣裳都皱了......"
她没动怒,反而勾了勾唇。
三日后,判官殿的演武场支起十二盏琉璃灯,乔悦系着靛青围裙站在案前,面前摆着新制的"冥火琉璃糕"——糕体通透如冰,内里流转着幽蓝的光,像把冥火冻进了琥珀里。
"这是用冥火温着熬了七日的蜜,掺了往生草的灵气。"她舀起一块送到城隍嘴边,"尝尝?"
老城隍咬了一口,花白的胡子都颤起来:"妙!
甜而不腻,还有股清冽气,像......像当年陛下初平九殿时的月光。"
宾客们哄然称妙。
乔悦端着茶盏站在廊下,目光扫过人群里脸色发白的李青:"我不过是个替冥界守规矩的判官。
若有人觉得'与冥帝共事'是值得嚼舌根的大事......"她顿了顿,笑意里淬着冰,"那只能说明,他们实在太闲了。"
演武场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李青缩着脖子溜了,几个原本交头接耳的鬼差忙端起琉璃糕猛吃,甜得首咂嘴。
方糖凑过来,手里还沾着糖霜:"乔判官这招妙啊,用甜的堵了酸的嘴。"他压低声音,"您要问的事......"
"大人!"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
墨尘提着玄铁剑冲进来,铠甲上还沾着星点黑血:"裂隙异动!
刚才望乡台的守将传信,那道缝比昨日宽了三寸,里头的怨气......"他看了眼乔悦,"像要吃人。"
乔悦的指尖在案上轻轻一叩,琉璃糕的甜香还萦绕在鼻尖,可后颈那丝凉意又爬了上来。
她扯下围裙,转身时撞进宗政绝怀里——他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掌心还留着刚才试糖时的温度。
"走。"宗政绝握住她的手,冥火在两人交握处腾起幽蓝的光,"我陪你。"
方糖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低头摸了摸怀里的糖人模子。
窗外的鬼火忽明忽暗,照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蚀渊的核心还在裂隙里,而玄霄的棋子,才刚刚开始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