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宋砚己在大理寺书房坐了两个时辰。
案上烛火早被吹灭,窗棂漏进的天光将那封密信浸成半透明的薄纸,他捏着信笺的指尖泛着青白——三年前父亲尸身旁那枚带血的玄鸟印鉴,此刻正端端正正压在封口处,连印泥的纹路都与记忆里重叠。
"宋大人?"苏若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日未着男装,月白衫子下摆沾着些墨渍,发间只插了根素银簪子——自前日在大牢遇袭后,她便不再扮作书吏模样。
见宋砚没应,她轻轻扶上他搁在案边的手背,触手一片冷意,"可是信里有什么?"
宋砚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信笺,指节咯咯作响。
他松开手,将信笺推到阳光下:"清瑶你看。"
苏若蘅俯身凑近,晨光照得她眼尾的细纹都清晰起来。
她盯着信笺边缘看了片刻,秀眉陡然一皱:"这纸边......泛青灰?"
"是。"宋砚取出袖中银针,在信笺一角轻轻一挑。
随着"嘶"的轻响,纸面竟渗出一丝暗红,混着极淡的腥气钻进鼻腔。
他将银针凑到鼻端嗅了嗅,喉结滚动:"断魂香,遇热挥发。"
"断魂香?"苏若蘅后退半步,指尖抵住唇,"我记得典籍里说,这毒吸入半炷香便会神志模糊......"她突然抬头,眼底掠过惊色,"廷议时,你案头要焚龙涎香!"
话音未落,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
孙一百八十六裹着寒气冲进来,腰间玉佩撞在门框上叮咚作响:"宋大人!
昨夜有人往御史台递了匿名折子,说您与劫囚案有牵连!"他反手关上门,额头还沾着霜花,"可今早那御史突然告病,连人带折子都不见了!"
宋砚的手指在信笺上重重一按,纸角顿时皱成一团。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喉间溢出冷笑:"他们要我在廷议上吸入毒香,要么当场昏厥失仪,要么神志不清说错话......再借那封匿名折子坐实罪名。"
"还有更毒的。"李一百八十三不知何时立在廊下,他佝偻着背,腰间钥匙串叮当作响,"属下查了昨日饭食,原本该送您房中的那碗参汤,被换了个生脸小厮端走。"他摸出半块冷馒头,"这是在灶房后巷捡的,掺了曼陀罗籽。"
"既要栽赃,又要灭口。"宋砚抓起案头的惊堂木,指腹着斑驳的木纹,"好个双保险。"他转头看向王一百八十五,"去城南查那小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王一百八十五应了声,刚要退下,宋砚又补了句:"带两个会追踪的,别打草惊蛇。"待捕快的脚步声消失在廊下,他闭上眼,意识沉入系统空间——淡金色的"逻辑推演·连环"技能树在眼前展开,劫囚案的火起信号、黑龙刺青的线条、沈无归的玄鸟印鉴,像散落的棋子般在虚空中跳跃。
"不对。"宋砚猛然睁眼,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他们救赵一百八十七是假,引我们去错的方向是真。"他抓起案上的墨笔,在空白信笺上疾书,"赵犯被捕前见过谁?
提审记录里说他要供出'未绝人',可'未绝人'......"
未等说完,窗外传来更夫敲卯时的梆子声。
宋砚将信笺塞进袖中,对苏若蘅道:"跟我去藏书阁。"
大理寺藏书阁的霉味比往日更重。
宋砚踩着积灰的木梯爬上三楼,蛛网缠上他的发梢,他也顾不上拂。
十年前的卷宗都收在最里间的檀木柜里,他翻到第七个抽屉时,指尖突然顿住——那叠泛黄的《白龙卫志》夹层里,竟夹着张油皮纸。
"明川,你看。"苏若蘅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她接过油皮纸展开,灰尘簌簌落在两人鞋尖。
纸上画着复杂的宫城图,红笔圈着"东六院"三个字,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黑龙区"。
"白龙卫的布防图......"宋砚的声音发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你看见的真相未必是全部",喉间突然发紧,"东六院现在是......"
"是沈太傅的书房。"苏若蘅的指尖轻轻点在图上某个标记,那是个极小的兽首纹,"我前日替他誊抄《贞观律疏》,见他案头有枚铜符,纹路和这个......"
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
宋砚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只觉后颈泛起凉意——那兽首纹与沈无归玄鸟印鉴上的眼尾弧度,竟分毫不差。
更漏在楼下敲了七下。
宋砚将油皮纸小心收进怀中,转身时撞翻了案上的茶盏,褐色茶渍在积灰的地面洇出个歪歪扭扭的圆。
苏若蘅拾起他方才掉落的惊堂木,木头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廷议还有三个时辰。"
"足够了。"宋砚望着窗外渐起的北风,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他们以为布了天罗地网,却忘了......"他接过惊堂木,指腹重重压在木纹最深的地方,"我宋砚,从来不是困在网里的鱼。"
暮色漫进大理寺时,偏厅的灯火次第亮起。
王一百八十五浑身沾着草屑撞进来,腰间的腰牌晃得人眼花:"大人!
那小厮在城南破庙被人灭口了,嘴里塞着半块带毒的炊饼......"
宋砚将惊堂木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烛火都晃了晃。
他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声音里裹着冰碴:"去把李狱卒、孙侍卫都叫来。"他扯松领口,露出颈间半枚血玉,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今夜,我们要让某些人,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