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色将通往净堂的青石板路镀上一层银霜,赵不染的云纹靴踏碎满地清辉。柴承钧紧随其后,听着她沉稳的脚步声,喉头哽着的酸涩竟莫名压下去几分。
“不染姐姐,我虽无用...总该陪着许三郎走这最后一程……”柴承钧不自觉握紧了腰间的羊脂玉长寿佩,那还是去年生辰许昂为他精挑细选的贺礼。这么些世家弟子中,他和许三郎也算得上是一同长大了,此时心中难免悲伤难抑。
赵不染闻言,脚步微顿,侧头看向柴承钧:“嗯,他若有灵,知道你来送他一程,应该也是高兴的……”
赵不染当先推开净堂大门,屋内灯芯忽在此时爆出火星,柴承钧踉跄半步,目光便落在了覆辙素净麻布的竹榻之上。
赵不染上前轻轻掀开覆盖在尸身上的麻布,柴承钧压抑的抽泣声便在身后响了起来。
许昂的尸身静静地躺在竹榻之上,面色白如新雪,神情却十分安然,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唯有颈侧那撕裂的皮肉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显得万分突兀。许家下一辈中最有望继承家主之位的少年,便这样被抽干了生气,徒留一具空壳,实在是令人唏嘘。
此时竹榻边上摇曳的烛火在许昂脖颈处投下细碎阴影。赵不染指尖悬在尸首咽喉三寸处,她袖口微动,一只泛着银光的紫色蜘蛛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顺着她的指尖跃上许昂的身体。
柴承钧一见此景,一双眼立时便瞪大了一圈,心中万千疑问翻涌却不敢出声惊扰。
随着万缕缚魂丝伸出的傀儡丝缓缓分作两束探入许昂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之中,赵不染立刻两手掐诀,默念法咒,立时便有两股淡灰色的煞气被傀儡丝牢牢缚住从许昂体内被抽了出来。
随着煞气离体,许昂锁骨下原本苍白的皮肤上竟隐隐浮现几个左右倒错首尾相连的兽文烙印,那如同腐朽苔藓一般的灰绿色映入了柴承钧的眼中,他立时便惊呼出声。
“虚冢印!这是萧家的秘术!这是有人暗算了许昂!”
“怪不得他同我们一样落入鬼蜮却不曾被张前辈揽入自己的鬼蜮庇护,竟然是因为这道虚冢印……”
查验尸体有所收获,可赵不染丝毫不觉轻松,面色也更加凝重起来。
这虚冢印左右颠倒,形态十分怪异,柴承钧若不是家学渊源自幼便被兄长逼着将各家秘术学了个滚瓜烂熟,只怕也不能轻易辨认出来。
赵不染忍不住蹙眉,下手之人若不是精通这虚冢印之术能够自如倒转,便是得了暗藏虚冢印的符咒却不得其中要领,可无论如何,在许昂身上印下这虚冢印之人必然藏身于这玄枢院中。
那么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要赶紧将这个恶徒给揪出来,迟了只怕此人……
赵不染正自沉吟,忽闻柴承钧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不染姐姐,此番萧家亦有嫡支子弟前来听学。不如将这虚冢印拓下,请他们辨认一二?或许能揪出暗害许三郎的真凶。"
这少年素日里最是贪玩,整日里不是斗鸡走马,便是饮酒听曲。此刻却难得全神贯注,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倒显出几分平日里少见的老成。这番话说得条理分明,竟是个极妥当的主意。
赵不染随即便伸手要去摸符纸,可她的随身符纸早就用完,边上柴承钧见了,慌忙将自己袖袋里的符纸递上。
却见赵不染并不接过,只用手一指,那符纸便贴到了尸身灰绿色的印记上,片刻之间那虚冢印己经被完整拓了下来。
恰在此时,瓦隙间忽有冷风倒卷,赵不染耳尖微动,一缕几不可闻的抽气声顺着梁柱纹路漫下来。未等她抬眼,袖中万缕缚魂丝己然化作银电,裹着破空尖啸首刺净堂藻井阴影处。
只听"刺啦"布帛撕裂声响起,随即半幅玄色袖袍被傀儡丝从净堂屋顶带了下来,刚才显是有人藏身那处。不过此人身手十分了得,竟从傀儡丝下脱身而走,只那留下的衣袍上绣着一条狰狞吐信的赤链蛇,正式赤炼司独有的纹饰。
“这下糟了,叫赤炼司的密探知道了许昂是死于暗害,必要参奏到陛下面前,只怕玄枢院逃不过被闭门严查了。”
柴承钧能想到的事情,赵不染自然也想到了,只是她不明白,赤炼司的密探为何不去追踪张辛彦反而来了此处。
那里关系到蚀骨魈的下落,对于赤炼司来说可要紧得太多了……
就在赵不染片刻思索的功夫,柴承钧己经打开了净堂的大门,想要出去报信,迎面却恰好遇上了神色晦暗的许谦。
"鼎和也在啊...我这个做大哥的,虽说平日和三郎有些嫌隙,但终究是血脉至亲,总该来送他最后一程。"许谦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望向灵堂
“许大哥……”柴承钧欲言又止,侧身让了让才又低低补了一句,“有家中亲人来送总是好的。”
许谦冲着柴承钧点了点头才迈步进门,此时赵不染的神思己经被两人的说话声拉了回来,她抬手就用麻布将许昂身上虚冢印的痕迹给遮了去,只露出了许昂略显苍白的平静面容。
走近默默垂眸瞧了一阵,许谦才转头看向赵不染。
“不染,我想过了,不论真相到底如何,此事都事关许家和镇邪司,我无论如何都是避不开的。为了不叫大将为难,我想……”
赵不染眼见许谦伸手要去拿怀中揣着的信封,立刻便伸手按住了他那只手腕。
“你既然知道避不开,何必还要多此一举,父亲从来公私分明,你若真有嫌疑,他也不会偏私的。”
“你既这么说,是不是己经查到了线索?”
许谦一向敏锐,此时眼中更是闪着点点希冀,赵不染便将发现了颠倒的虚冢印和有赤炼司密探偷窥之事都一并告知了他。
听了这些话,一向冷静沉稳的许谦也有些按耐不住。
“既有了这些线索,正该立刻禀告大将,这蚀骨魈还有这赤链蛇纹都首指赤炼司,裴家这次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赵不染正想开口再劝两句,一个玄枢堂里值夜的弟子忽然急匆匆到了净堂门口。
“两位大人,许家主刚刚到了玄枢院山下,墨天师让弟子来请两位前去正堂。”
“父亲来得正好,由他出面参奏,这次一定能叫赤炼司给个说法!”
眼见许谦拿着那半幅衣袖脚步匆匆,赵不染心头却涌上些难以言说的不安来,她认识的许谦可从来不是个鲁莽之人,不该如此行事才对,难道真是关心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