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昭的指尖陷进草垛里。
月光漏过残垣,照见庄园内三十七个黑衣人呈北斗状站定,最中央穿玄色锦袍的男人掀了斗笠——夜鹰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左眉骨有道月牙疤,正是二十年前父亲案卷里画的那个"疤面人"。
"锦州城防图在李威手里。"夜鹰声音像刮过瓦片的风,"子时三刻,他的巡城队会经过西市巷口。"
苏挽月的呼吸擦过陆明昭耳后。
她记得今早李威说要调整巡防路线,原来暗影连这个都摸透了。
"总旗,"花无咎突然扯他衣角,"那辆青布车的车辙比来时深三寸。"她盲眼却比常人更灵,"里面装的不是细软——是火药。"
陆明昭的后颈冒起冷汗。
父亲当年就是因"私藏火药图"被斩,原来这局从二十年前就布下了。
他按住苏挽月欲摸袖中淬毒银簪的手,压低声音:"李威必须立刻回锦州。"
苏挽月点头,指腹蹭过他手背——这是他们约定的"危险"暗号。
她知道他要派李威当暗桩,可暗影连巡防路线都了如指掌,李威这一去...
"李统领。"陆明昭转身,李威己单膝跪地,甲胄在夜色里泛冷光,"末将明白。"他解下腰间虎符拍在陆明昭掌心,"锦州城门钥匙在我贴身锦囊,若末将回不来——"
"没有若。"陆明昭把虎符塞回去,"你带着花无咎。"他看向盲眼女医正,"城南药铺地下有我藏的密信,你用曼陀罗汁显影。"
花无咎摸出随身携带的药囊,往李威掌心塞了颗褐色药丸:"这是假死丹,若中箭,咬碎它。"她盲眼弯起,"我父亲被毒杀时,我在他舌下塞过三颗。"
李威喉结动了动,抱拳转身。
马蹄声渐远时,陆明昭摸向腰间玉佩——父亲刻的"昭"字还在发烫,和方才血玉裂缝里"朕非...景琰所出"的残句叠在一起。
客栈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
沈青梧倚在案前,发间那支银步摇没插牢,随着她转身轻晃。
陆明昭记得这是她十西岁入府时,自己亲手挑的。
"暗影在锦州布了十八个暗桩。"她递过一卷染了沉水香的纸,"西市米行王掌柜、东巷绣坊周娘子、还有..."她声音顿了顿,"李统领的亲兵张二牛。"
苏挽月猛地抬头。今晚李威带的正是张二牛当先锋。
"你怎么知道?"陆明昭的指节抵在桌沿,骨节发白。
沈青梧解开外衫。
她腰间缠着染血的绸带,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今早我去见线人,被暗影发现了。"她掀起绸带,一道三寸长的刀伤从锁骨划到腰间,"他们要我交出皇宫密道图。"
陆明昭的呼吸滞住。
沈青梧是先皇最信任的"衔珠使",密道图事关皇家血脉,他早该想到暗影会盯上她。
"图在我这里。"苏挽月突然开口。
她从袖中摸出个檀木匣,"今早我去调香铺,掌柜的给了我这个——他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
沈青梧的眼尾跳了跳。
陆明昭知道她在想什么:苏挽月的调香世家本是皇室暗卫,二十年前血玉案后突然销声匿迹,原来...
"现在不是查旧账的时候。"陆明昭把三个木匣推到中间——血玉、密道图、沈青梧的血书,"去皇宫。"
御书房的铜兽首门环结着薄霜。
赵大人的灯笼照出陆明昭腰间的知府令牌,门"吱呀"开了条缝。
"皇上今晚在慈宁宫侍疾。"赵大人声音发紧,"御书房只有小顺子当值——可小顺子半个时辰前说去净房,到现在没回来。"
苏挽月的鼻子动了动。
她弯腰捡起地上半枚青金石,是陈公公常戴的朝珠。
"找文件。"陆明昭扯下案上的明黄缎子,露出暗格。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二本账册,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写着"暗影密信"。
苏挽月翻到第三页,瞳孔骤缩:"子时西刻,暗影分三路——一路劫囚车救反贼,一路烧粮仓,还有一路..."她的手指停在"血玉合璧,手谕现世"八个字上。
陆明昭的玉佩突然烫得灼手。
他猛地抬头,窗外掠过一道黑影——是陈公公的玄色官靴。
"夜鹰主子,陆明昭进了御书房。"陈公公的声音从廊下飘进来,"但血玉在苏挽月那里,奴才在她们茶里下了'半日醉',寅时三刻才会醒。"
苏挽月的手按上袖中银簪。
陆明昭却按住她手腕,指腹在她掌心写了个"等"字——陈公公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脚步声是绣春刀的铁环响。
"赵大人,去偏殿取《大胤律例》。"陆明昭突然提高声音,"我要查'私通逆党'的罪刑。"
赵大人立刻反应过来,咳嗽两声:"好,好,老朽这就去。"他掀开门帘的瞬间,故意撞翻了案上的烛台。
火光映红窗纸时,陆明昭迅速把账册塞进沈青梧怀里,又将血玉塞进自己靴筒。
"砰!"
门被踹开。
两个持绣春刀的锦衣卫冲进来,刀鞘上缠着暗紫色绸带——正是暗影的标记。
"陆大人,"陈公公抚着胸口假笑,"皇上听说您在御书房,特命奴才来请。"他的目光扫过案上翻乱的账册,又落在陆明昭腰间——那里本该挂着血玉。
苏挽月突然捂住肚子蹲下:"我...我肚子疼。"她的额头渗出冷汗,"可能是客栈的茶..."
陈公公的嘴角翘了翘。
陆明昭知道他在想什么:半日醉发作时,人会浑身无力,正好束手就擒。
"苏姑娘这是怎么了?"陈公公假模假样要扶,陆明昭挡在中间:"劳烦陈公公先请,我扶苏姑娘随后。"
陈公公眯起眼。
他身后的锦衣卫握紧刀柄,绣春刀的铁环发出细碎的响。
就在这时,偏殿方向传来赵大人的惊呼:"救火!御书房走水了!"
陆明昭的眼睛亮了。
他猛地推开陈公公,抄起案上的铜鹤烛台砸向窗户。
玻璃碎裂声里,他拽着苏挽月、沈青梧钻进密道——这是今早花无咎用曼陀罗汁显影时,他记住的路线。
密道里霉味刺鼻。
沈青梧摸出火折子,照亮墙上的刻痕:"前面通向西苑假山洞。"她的声音发颤,"但暗影可能..."
"嘘。"苏挽月突然停步。
密道深处传来脚步声,是皮靴碾过碎石的轻响——和夜鹰在崔府庄园穿的,一模一样。
陆明昭的手按在靴筒的血玉上。
父亲的"昭"字还在发烫,而密道尽头的黑暗里,一个声音低低响起:"陆大人,别来无恙啊。"
是夜鹰。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御书房的密道深处,缓缓拉开帷幕。